楊鎬既然洞察了清河之險要,提前準備,證明他并非是個庸才。清河堡如今有一萬左右的守兵兵力,加上如此易守難攻的地勢,看來是萬無一失的。
七月初三,努爾哈赤果然派了些士卒去挑釁清河邊界。屆時楊鎬奏報“回鄉高得功等報,奴酋約在七月初三日,犯清河一帶,收割田苗,才往北攻金臺失去。”
這一封奏報,真叫人大跌眼鏡。楊鎬以為,努爾哈赤此番挑釁清河之舉,意在聲東擊西,看似是沖著清河堡去的,實際上,他真正的意圖是北攻葉赫。
結果,二十日。努爾哈赤親統八旗軍向清河城進發,當天就圍困了鴉鶻關。金兵此舉,雖大大出乎了楊鎬的意料,但好歹清河已備戰多日,倒不算是措手不及。原本清河已做好了十足的把握迎戰,誰知好死不死,當日守將鄒儲賢聞訊,即刻下令閉門據守,完全不聽楊鎬當初制定的設伏山間的戰略。這么一來,清河城就徹徹底底的失去了地勢優勢。
戰報傳到廣寧,李如柏和其三弟李如楨皆愁上眉梢,忙不迭地在府上聚頭,商量應對之策。
二十一日,金兵沖破鴉鶻關,抵達清河城外,開始攻城戰。起初因守軍炮火、滾木雷石齊下,遂強攻失敗。金兵隨即改強攻為圍困,并派降將李永芳到城下勸降。遭嚴詞拒絕后,再令環城強攻,凡八進八退,自晨至暮,后金戰死數千人,攻城不下。入夜后,在夜幕掩護下,金兵各軍以板車為掩護,掘地三尺,挖陷城墻,城東北角遂塌落,又乘明軍慌亂,疊尸登城。鄒儲賢在絕望中,焚衙署妻孥,親入戰陣,陣亡。二十二日清晨,金兵破城而入。城內明軍官兵六千余人及五百多戶居民奮起巷戰,孤軍奮戰而敗,軍民被殺萬計,而無人投降。清河堡至此徹底淪陷。隨后金軍拆除了清河城的城墻,又將三岔堡至孤山堡一帶民房盡焚燒之。并拆毀一堵墻、堿場二城,使明軍自清河至撫順城無存身之地。然后收取地窖谷物,田中青苗,則縱馬放牧,造成清河一帶五六十里以內人煙斷絕。
我沉痛地聽著這份句句啼血的戰報。尤其是那句被殺萬計,而無人投降,真真宛如在我的心口剜上一刀一般。我未曾想到,原來身處亂世,即便我非這個時代之人,卻也能感受到這份民族大義的切膚之痛。降,還能茍且偷生,不降,便是殺身成仁。
更可怕的是。從撫順到清河,不過三個月的時間。
如今,我真的不知,就算他日還能夠活著回到赫圖阿拉,我又該如何面對皇太極,面對那些女真故人。在知曉了這些殘酷的屠殺之后,我如何還能和以前一樣,只把他當做一個我心所許的少年呢從前他害褚英入獄,我便是足夠心疼了,現在他背負的,何止是一條人命呢
我除了心疼,別無他法。這個時代里,我阻止得了一次屠城,阻止不了日后的每一場戰役。大明子民,有固守氣節有如清河百姓的,寧死不屈,殺光了一個清河,殺得完全天下千千萬萬的漢人嗎這個民族矛盾,對異族人的排斥,是大金,或者說日后的大清,永遠也無法根治的。
清河一失,遼東由此而失去了屏障。明廷真正的感覺到了事態之嚴重,連忙舉國各地調集兵馬。八月,金兵馬不停蹄地轉攻沈陽、遼陽。得知線報后李如柏連忙排遣兵馬前去支援,并通知葉赫出兵抗擊其腹背,神宗下令調山海關、保定、鐵嶺、大同、廣寧、開原諸路兵赴援,尚未出關,有諭旨特賜楊鎬“尚方寶劍”,得斬總兵以下官。于是楊鎬為肅軍紀,就清河逃將陳大道、高炫徇斬于軍中。努爾哈赤見形勢不佳,便于九月主動撤兵。沈陽之危遂解。
入冬,四方援兵始集。明軍終于從被動挨打的狀態,開始正式的反擊。十萬大軍集結,大舉出兵赫圖阿拉,一剿建匪。
萬歷四十六年歲末。這是我在廣寧度過的第一個冬天。然而因為遼東戰事,這個冬天顯得異常的清冷。這短短半年的時間,遼東已是天翻地覆,戰爭的腳步比我預想之中來得還要快。
我住在廣寧承天府上,時不時地也會看見幾員明朝大將出入,他們個個都身居高位,除楊鎬外,常常出入承天府的還有開原總兵馬林,遼陽總兵劉鋌以及特赦鎮守山海關的總兵杜松。這各路兵馬集結,看來神宗是想一舉重挫大金,廣寧城中人人都說,這一次大明派足了兵馬,國庫還加派餉銀兩百萬兩,是勢在必得了。
李如柏憂心戰事,但還是不誤喝酒作樂。來這廣寧之后,我才發現他真真是個慢性子,萬事求穩不求急。有時候興致好,他也常常跟我提一些當年六夫人在府上的趣事。
“其實六夫人與我年紀相仿,那日嫁到將軍府上時,更是個沉默寡言的深閨女子。哪知道后來有一日,來個西洋傳教士,她居然能無礙地與人交流,說一口流利的梵文,連父親都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