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便是“敗”的滋味。三十三年的人生,他從未這樣透徹地體味過敗仗的滋味。他甚至都快忘了,勝敗乃兵家常事,所謂的戰無不勝,永遠只會是個傳說罷了。
海蘭珠瞧見了他手上觸目驚心的灼傷,連忙從額么其那里討來了藥,給他包扎。
她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卻知道,寧遠之敗是金國史無前例的慘敗更無疑是一計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每一個人身上。
正月二十六日,這一邊,金軍繼續圍城,精于騎射的八旗將士,卻被阻于深溝高壘之前,矢石炮火之下。在炮火和箭矢的連番攻擊下,因傷亡甚重,努\爾哈赤唯有被迫撤軍。
而另一邊,武納格率領騎兵突襲了距離寧遠數十里開外的覺華島,這覺華島乃是明軍的后勤要塞,四營糧料的匯集地。而明軍由于“鑿冰寒苦,既無盔甲、兵械,又系水手,不能耐戰,且以寡不敵眾”,最后全員戰死。四營盡潰,都司王錫斧、季士登、吳國勛、姚與賢,艟總王朝臣、張士奇、吳惟進及前、左、后營艟百總俱已陣亡。為一解寧遠之敗的怒火,島上軍民一萬余口,皆被金軍比殺,城中囤積的八萬余石糧草和兩千余艘船只也具被焚毀。
寧遠雖未攻下,但奪了覺華島,也算是扳回一城。然而就在此時,突然有消息傳來,那皮島都司毛文龍出兵襲擊了金國后方的城寨永寧。努\爾哈赤大驚之下,率兵回師。
坐鎮皮島的毛文龍,這幾年來一直是金國的后顧之憂。努\爾哈赤幾番遷都,亦是顧及了皮島的險要和對金國后方營地的遏制。原先袁可立在時,便曾為毛文龍邀功,他之所以能一路加秩進階直賜尚方劍,少不了袁可立的扶持。然而毛文龍此人,一向恃功自傲,明廷不少大臣都對他存有質疑,一是懷疑他謊報軍情,二是浪費軍餉,偏偏這個毛帥又驕愎不協,袁可立奉旨核查他的戰報和軍餉,由此為毛帥忌恨,便嗾使言官彈劾袁可立。明廷本就黨爭不休,閹黨手握大權,正好想借他們二人的矛盾來除掉袁可立,以削弱孫承宗的勢力。于是便冒出了一伙混雜了閹黨、東林黨兩個派系的言官,交相彈劾袁可立,以至于明熹宗都看不下去了,替袁可立打抱不平,切責道,“大臣去留悉聽上裁,言官論人當存大體,不必連章摶擊。”
然此事的結局,是這位“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明臣袁可立,決定功成身退,以避免無止盡的黨爭內耗,并力保毛文龍留守皮島。明熹宗看重袁可立登萊數年,牽制金兵的作用,上疏七次后才準許袁可立辭官。
袁可立和孫承宗接連離職,但他們的余部,毛文龍和袁崇煥還在。不僅生龍活虎地打算大展拳腳,甚至上來就給了金國一計狠擊。
二月六日,努\爾哈赤率師回到盛京。回城之后,下的第一條命令便是徹查城中細作。但因身體不適,遂將此事全權交給了皇太極。
然而海蘭珠心里知曉,這個決定,多半是皇太極請命之下所為。
他在等她的答案。一個她說不出口的答案。
“我曾以為,你若有一日能記起一切時,我該會是欣喜若狂卻沒想到,竟是這幅模樣。”
自打從寧遠回來,皇太極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不茍言笑也就罷了,更多的時候,他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眼神中并沒有愛意。更多的,是一種深不可測的考量。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她沒有隱瞞,如實答“在碧落閣那天,范文程來看我觸碰到那塊石頭的那個瞬間,我就全都記起來了。”
“我竟是被你騙了這么久”
他冷笑著搖頭,“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情現在只有你我二人,只要你如實告訴我,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海蘭珠低眉垂目,悵然若失道“你想聽什么呢”
“你想我一件件數出來那好,就從復州開始說,再到劉愛塔,再到李延庚。我要你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復州”
果然,他還是猜到了。
“復州的事情,汗王不是已經查明了嗎”
他揚手便將桌上的茶盞摔碎在地,“我說了。過了今天,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她跟著一顫,戰兢道“你心里已經有了答案,為何還要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