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夕吃過犬霄的大虧,不止一次。
堅決不肯相信這條瘋狗也有棄惡從善,心向光明的可能。那就是顆墨汁里撈出來的心肝,從頭到腳看不出半點人樣。
遂逮之,逼成黑狗,揉搓、虐待。
塞進水缸里灌了一遍又一遍。
不想,半宿之后,沒審出什么驚天陰謀,到得到了一個讓人齒冷的故事。
“行了吧,楊夕。”大黑狗水淋淋的淹在浴缸里,“嘭”的一聲變回了健美青年。因為太過靈活總顯得有些油滑的雙眼,嗆懵了似的盯著房梁,“你不就想知道我為什么吃人么?”
楊夕見他吐口,便放松了靈絲的鉗制。
犬霄兩條長腿搭在缸外頭,支楞八翹。變身而松散了一身的靈絲,搭在身上是冰冷的銀色。他指了指靈絲中間漏出來的猩紅長疤:“這個,我親爹剖的,那時候我十二。”
犬霄身上這道傷,楊夕見過,從頸側左鎖骨一直下腹右側,貫穿整個軀干。
上頭偏一寸就能削掉了腦袋,中間歪一點就能捅穿了心臟,下邊再長一指頭,就能直接給這條瘋狗給騸了。
修士身上,尋常的刀劍是不那么容易留疤的,隨便一顆生肌的丹藥吃下去,疤痕就長得平平的。
除非,很邪門的法器。
楊夕第一次看見犬霄這道疤,還以為是剛傷了不久,沒來得及長好。
不想,卻是條陳年舊傷。
犬霄的敘述很破碎。
他是真的有點瘋,說到殺仍放火就有點神經質的興奮,說到一些格外寒涼的內容,語調又會有點莫名的繾綣。
“我出生之前,我爹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的仇人,從被他活埋的林子里邊兒走出來,穿過我家的院子,一直走進我娘住的偏廈里。我爹驚醒了,然后就聽見下人回報,說我出生了。
“他一直覺得,我是投胎到他家報仇來的。因為不敢確信,所以沒有直接弄死我。只是變著法兒的搓磨試探,讓我活得不像個人。
“從記事兒的時候起,我從來也沒有吃飽過。一年里頭有大半年是餓得半死關在地窖里熬刑。所以我十歲多了,還不太會說人話。
“我小時候不懂什么是爹,所以不恨他。就是怕,怕得厲害。他一句話就能讓我缺胳膊少腿,多看我一眼,我就嚇得尿褲子。我以為‘少爺’這個詞兒的意思,就是經常挨打的人。以為每個‘少爺’長大了,就可以變成‘小廝’,或者‘管家’。
“整個莊子里,我見過的人兩個巴掌都數得過來。我以為別人都是這么長大的,人小就是應該要挨揍的,也不知道別人能吃飽。”
“然后十二歲那年,家里辦了個什么宴會。他所有的子嗣都要參加,我也被收拾干凈抱出去,我端著盤子狗一樣供到地下吃,親朋和他的下屬都傻了,他卻終于對我露出了第一個笑臉。”
楊夕望著窗外慘白的月色,了悟的點了點頭,“你已經殘了,他放心了。”
“可是我說過吧,他一看我,我就嚇得尿褲子。結果就是他把我笑尿了……”犬霄嘿嘿的笑起來,似乎很為自己的幽默感得意。
“后來慢慢的,我就能吃飽了。我當時可高興吶,以為自己就要變成‘小廝’了。地窖里呆的也少了,然后就在那個時候,我娘又生了。新弟弟周歲的時候,我被允許過去看一眼。說是我未來的主子。
“我當時就傻了啊,我就問:小孩子不是都要挨揍的嗎?他為什么不用呢?還有地窖,還有飽飯?”
“我爹沉了臉色,讓我娘把弟弟抱回去。然后把我拎到院子里,我以為是又要挨揍了,可是揍慣了我也不是很怕。他把我從鐘樓的窗臺上扔下來,又不是一回兩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