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淚也不是,笑也不是。張大太太是個周全人,忙讓人送上見面禮,又告訴身邊的婆子:“去把人叫來。”
片刻功夫,一個白發婆子進來,青色綢衣平平展展,頭上只一根銀簪,全不與賈家婆子媳婦金銀滿頭相象。低頭見禮后只等吩咐,并不似賈府下人一樣自己上趕著巴結。
張大太太道:“你且看看這位姑娘。”這時婆子才抬頭,順張大太太的話看向迎春,嘴不能自己的哆嗦起來。張大太太道:“這是青鸞的女兒。”原來這婆子正是迎春生母的娘,她自賈璉生母去后就再沒見過女兒,只聽說青鸞難產去的,生了一個女兒。她也曾想過不知女兒的孩子在那府過得好不好,可主家都已經和那府不再來往,張氏原本的陪房早就讓賈母和王夫人用各種借口打發了,她又向誰打聽去?
迎春再不想還能見到自己生母的家人,對張老太太感激得不得了,對著那婆子就福了一福,引得那婆子還禮不迭:“可使不得,姑娘折殺老婆子了。”張老太太說:“這是你們第一次見,你就是受她一個禮也是該的。我是受過這個苦的,你且領姑娘去說些體己話。”早有張大太太安排了人,引二人到偏廳去了。
不說張老太太與邢夫人那里一個有意示好,一個著意奉承相談甚歡。只說迎春與那婆子到偏廳后,那婆子才抬頭仔細看著迎春,仿佛要把迎春印到腦子里一樣,好半天才說了一句:“姑娘這些年受苦了吧?”
迎春心里一時熱一時冷,聽了這話只問:“家里就只有、只有你一個人嗎?”婆子這才想起迎春對自己親娘幾乎一無所知,小心拉住迎春的手,一長一短地告訴起來。
原來迎春親娘姓李,幾代的家生子出身,最是個容貌秀麗、性子沉靜的,心又細、手又巧,一選到當年張淑英跟前就是二等丫頭,等張淑英出嫁就做了陪嫁丫頭。及至到了賈府,青鸞與張嬤嬤一里一外地把持住東大院,讓張淑英省了不少力氣,越發離不得她,就自己做主給她開了臉。
那青鸞也是個實心為主的,并不挑三窩四,也不象平兒待王熙鳳一樣主子在前面得罪人她買好,仍一心一意地以張淑英為重,賈赦成了捎帶。這個實性子倒得了賈赦的眼,張淑英去后賈赦到她房里多起來。誰知這青鸞心中對賈赦沒護好自己小姐有了怨言,竟自己要給張淑英守三年孝,并不兜搭賈赦。及至青鸞懷孕、產女去世,李婆子知道的就不詳盡了。
接著李婆子又說些自己家中的光景,除了青鸞,她還有二子一女,兩個兒子因著青鸞忠心為主的緣故一個在莊子里當莊頭,一個在府里做小管事,都已成家生子。青鸞的妹妹被張老太太放了奴籍,外聘給了個雜貨鋪的掌柜的,也有一兒一女。說到此李婆子又掉下淚來:“倒是你娘,人人說她是個巧的,我倒想著她不如不巧的好,不能和她妹妹似的聘給外頭做正頭娘子,好歹有條命在,讓我也有個念想。”
迎春一行聽她說,自己一行哭,聽到這里哪里還忍得住,由小聲哭泣變成了涕淚滂沱。慌得李婆子一個勁賠不是:“都是我讓姑娘傷心了,是我不會說話。好姑娘,如今你在賈家大太太身邊過日子,萬不能露出對你娘的思念來,別讓賈大太太心里膈應。”又道:“今天見了姑娘,我也了了心愿。今后姑娘少不得要在這府里走動,有我在沒得讓姑娘低了身份,等明天我就和大太太告老,和你、和我家老頭子去莊子上找二小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