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他表現出搏命的時候,對方是最興奮的。
某些時刻,他從心底里對他的興奮感到懼怕。這會讓他覺得,人是多可怕的一種生物。比惡魔還要更像惡魔。
有時他也會想到父親,兩種人有著殊途同歸的惡劣因子。
極偶爾的情況下他才能做到成功反殺。
就像賭博一樣,就算按概率來說輸贏都是一比一,但其實輸得幾率比贏大很多。而仿佛飲鴆止渴,越輸會越想贏,越想贏輸得會越慘。
“我經常半死不活地被拳館的醫生帶走,然后生命力極其頑強地很快恢復,我賺了很多錢,但大多是我被打。那一年,我差不多十六歲,還沒成年,拳館一位保潔阿姨報了警,那位富豪被拘留了,拳館倒閉了,輿論以極大的熱情痛斥了富豪和以富豪為代表的一類自私冷漠、以資本壓榨廉價勞動力、凌駕于法律、甚至人性之上的人。”
陸遙之的手從防衛姿態緩緩放了下來,聽他說話。
宋易胸口實在疼得厲害,于是席地而坐。
“但只有一天,準確來說只有幾個小時,很快所有的媒體都統一口徑似的,集體緘默,這件事我想你沒有查出來。畢竟最后警局的檔案里,拘留的是我,而我是用高額保證金被人保釋出來的。非法經營的拳館倒閉了,最終媒體著重在這個點上進行了大肆報道,政府下狠手整頓了,再往后去,一家這樣的拳館都沒有了。”
這件事中,錯誤的是誰呢
就像那句著名的廣告詞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
沒有需求,就不會有服務。
但從某一層面上講,有人愿打,有人愿挨,拳館不過是了一個溝通媒介的作用。
如果從法律層面上講,不被許可的,就是錯誤的。
“后來,我沒了工作,我還小,涉世未深,什么也做不了。跟著別人販賣二手手機,后來才知道那些都是偷來的,我感覺像是自己也參與了犯罪一樣惡心,退出的結果就是被打斷了一條腿。”
那時候過得真是狼狽啊,有時候都想狠狠心去搶銀行。死了就死了吧還有什么比活著更難的事。
“我沒那么高尚,如果有一條捷徑可以讓我過得舒坦一點,我會毫不猶豫地扎進去,不管那條路是對的還是錯的,但最終對法律的恐懼,或者說道德上的心理壓力戰勝了某種渴望,我拒絕了參與偷竊。那時候很窮,真的很窮,看不起病,吃飯都成問題,我妹妹經常發瘋,偶爾瘋起來會狠狠咬自己,醫生建議住院治療,但哪里有錢。她偶爾精神會好一點,然后自責,愧疚,我有時候安慰她,有時候也覺得厭煩。”
兄妹情深沒有的事,只是被某種責任感壓迫著,深夜無眠的時候,他很多次想,如果沒有宋晴,或許他就會輕松點了。
“后來她死了,大概是愧疚,或者絕望,趁我不在的時候,吞了很多藥。里面有強安定的藥,最后神經麻痹導致休克死掉了,醫生說如果早些送過去,或許還能救。但那天我在外面待著,覺得家里壓抑,不想回去。”
看見宋晴的那一刻,他第一感覺其實是松了一口氣。
“我覺得我解脫了,某一刻,很強烈的感覺,我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好像所有的壓抑和郁悶一瞬間掃蕩干凈了,我從死胡同里看到一扇窗,光嘩啦一下透過來。”
說喜極而涕,也并不為過。
“但隨之而來的,并不是對生活的希望。是一種茫然和無措,繼而是巨大的悲傷,所有關于她的記憶,不好的全部隱去,只剩下一些細枝末節的毫無意義的東西,我突然發現我該死地想她。”
她不漂亮,內向,性格怪異,不可愛,不溫柔。
但對他來說,無可取代。
“我知道,人生一團糟,我的無能和懦弱顯得可悲且可笑。我什么都改變不了,活著不如死了。”
他有想過去死。
“但可笑的是,我并沒有什么勇氣。”
陸遙之摘了拳套,手指緩緩地屈伸了一下,“所以呢”
“我承認,我配不上憫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