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季行沒有揍他,安靜地看著那薄薄的幾頁紙。
宋易也大約猜得到,那幾張紙上寫得是什么無非就是他的過往他咬緊牙,下頜繃成一條直線,自信緩緩從胸膛流失,那里一片冷寂和冰涼。
他從不自卑,相反總是自負。
但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他回顧自己滿是瘡痍的前半生,忽然生出莫大的狼狽感來。
他筆直地坐著,神色肅穆,目光冷而僵硬,凝視著膝蓋。
陸季行看完了,他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余光里看見宋易的姿態,整個人如一座頑石,高傲而冷漠地矗立著,又飽含孤獨。
這是一個自尊心極其強烈的男人,同時又有著單純和危險兩種矛盾的特質。
他微微觸動。
然后抬手把那幾張紙撕了,隨手扔進了爐子里,燒紅的碳塊是沒有火焰的,忽然卷了一層,把那幾張薄紙片舔舐干凈了。
宋易睫毛抖了抖,沉默地抬頭看了陸季行一眼。
陸季行微微抿唇,側頭看了遙之一眼,“誰都有不為人知的過去,那不重要,人總歸是往前看的。下次不要這么沒禮貌。”
遙之忙垂頭,“抱歉,爸爸,下次不會了。”
周圍人都松了一口氣,包括宋易。
但這并非代表他已經被接受了。
陸季行不再理會他,專注地烤紅薯,好似中場休息時間,這事就這樣告一段落似的。
他從對方的神情里,看出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周倩問了他一些家常的問題,得知他無父無母,妹妹過世,頓時噤聲不語了。她總歸是個脾氣溫和的女人,能做的,也只是沉默罷了。
“聽說你開了家公司”尤靖遠問他。
宋易“嗯”了聲,“一家游戲公司。”
尤靖遠跟他聊了些生意上的事。
宋易在這上面很有頭腦,尤靖遠是個老資本家,但很欣賞年輕人的思維和獨特的眼光,越聊越起勁,最后才陡然想起來這位還在覬覦他的外甥女,又繃了臉做冷漠狀。
憫之一顆心一直懸著,爸爸那性格,她是知道的,在某些方面顯得格外的冷漠無情。
他不會那么快接受宋易,但這樣不聲不響,憫之還是有些害怕的。
老人家掌勺,其他人打下手。
擺盤布菜,安置場地,拿了花和氣球做裝飾,貼喜字掛燈籠,屋子里堆了滿滿當當的喜慶玩意兒,空間一下子小起來,但顯得溫馨熱鬧了許多。
思思表姐帶著湯姆森去酒窖挑酒。
寧寧去接奶奶回來,兩個老人家在廚房熱火朝天地聊起來,久別重逢的喜悅也感染著周圍的人,大家聊起來各自的生活,從彼此的經歷來填補認知的空白,間或驚訝地問一句,“真的嗎”
憫之最拿手的是鋼琴,正好客廳的角落擺著一架,但琴封著,罩了一層布,憫之費勁地把布扯開,又開了琴盒,沒有譜子,但沒關系,記憶里有很多。
舊的一年要過去了,新的一年要開始了。
雖然今天和明天并沒有什么區別,但人類這種“周而復始”的儀式感,卻有著重大的意義,用來區別這一年和下一年,用來緬懷過去,也用來憧憬未來。在人生漫漫的征途中,可以在這一刻停下來,為自己舉杯小憩一次,回顧上一段路途的得失,去為下一段路途積蓄力量。
把煩惱都放一邊,和愛的人相聚,今夜只有祝福。
憫之按了一串音符,讓耳朵聽到鋼琴的聲音。
然后閉上眼,摸到它的身體。
她提氣,抬手,指尖在黑白之間流轉,音樂從匣子里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