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嗡嗡嗡地響,渾身的血液終于忍不住沸騰咆哮,她泯滅掉最后一點溫情,歇斯底里地咆哮,“忍心啊!我怎么不忍心,污點算什么,蹲兩年號子讓他嘗嘗滋味不好嗎?錢錢錢,我是你的提款機嗎?你把我當什么?媽,你把我當什么?你就慣著他,一直慣著他,我有沒有說過讓你管教管教他,這次把人腿打折了,下次殺了人,你是去替他被槍斃,還是讓我替他坐牢?啊?”
小時候爸爸媽媽經常吵架,并不避諱她,當著她的面互相挖苦謾罵,用最難聽最臟最錐心的話,一度打起來,有時候她嚇得尖叫,鉆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她很討厭爸爸的蠻橫不講理,也討厭媽媽的歇斯底里,很多時候她都在想,她長大了,一定一定不要做這樣的人。
媽媽生小孩很不容易,習慣性流產,生她之前至少流產過七次,好不容易生下她,奶奶失望是個女兒,連月子都沒有照顧,爸爸是個薄情的人,又可笑是個“孝子”,對媽媽淡薄如陌生人,時不時會伙同奶奶一起苛責冷嘲熱諷媽媽,她媽媽是個很軟弱的女人,除了哭什么都不會,后來在和丈夫婆婆的長久爭斗里,慢慢變得尖利,變得刻薄,變得歇斯底里。
小時候爸爸對她不管不問,奶奶會用很難聽的話講她,但媽媽會護著她。
記得有一年春節,家里窮得揭不開鍋,爸爸公司不景氣,年終獎泡湯了,媽媽是個家庭婦女,一點收入都沒有,奶奶把養老錢拿出來貼補兒子,但十分厭惡兒媳和孫女跟著“沾光”,她那時候還小,并不懂得太多,只記得自己很羨慕小叔家里的堂弟,堂弟有很多玩具,也有很多好吃的,他很挑食,奶奶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那天奶奶家里在燒茄子,肉末茄子的香氣直挺挺地鉆進鼻子里,她那樣沒出息,扒著廚房的門討好地叫著“奶奶”。
奶奶把廚房的門摔上,冷著聲音說:“回家吃去!”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媽媽過來扯她,一邊罵她沒骨氣,一邊偷偷抹眼淚。
“咱們又不是吃不起,饞人家的做什么!”媽媽揚聲說著,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那天媽媽買了肉,買了茄子,又買了一條鯽魚,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吃飯的時候還一直在笑,洗碗的時候自己卻蹲在廚房里捂著臉哭泣。
她從小就是個敏感的人,或許早早就從那過分夸張的笑容里品嘗出了心酸和悲傷,隔著門縫偷偷看媽媽的背影,媽媽忍得那樣辛苦,背影看起來孤單極了,悲傷極了,她一直記了很多年。
后來有了弟弟,媽媽日子好過了很多,奶奶對她改善了很多,會把好東西送到家里,會幫忙照顧孩子,爸爸對她也多了幾分殷勤,于是媽媽慢慢也變得越發喜歡弟弟,對他上心很多很多。上大學的時候,室友聽說她們那里還有重男輕女的傳統,會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好像在說這都什么世紀了,對她來說,這是從小到大的親身經歷,那種深入骨髓的歧視和偏見,一直一直影響著她的性格,乃至整個人生。
從小她是讀書最要強的人,每次都拿第一,偶爾拿第二都會自己懲罰自己,獎學金拿最高,家里沒有錢供她上興趣班,她自學了畫畫,自學了琵琶和二胡,上大學的時候靠在琴行打工跟老板商量每周跟老師半個小時學了鋼琴,她會英文和法文,她是外語交流中心常任的秘書長。
所有人眼里她都是很優秀的那個。
很努力地去做,才能換來認可和一點點關注。
但弟弟什么都不做,就是所有人的中心。
這世上沒有純粹的好人或者壞人,沒有絕對的公平與不公平。
她能做的就是逐漸從渴望從別人那里得到認可的心態中走出來。
告訴自己,所有的努力并不是為了從任何人那里換來什么,而是讓自己未來多一種選擇、擁有更高闊的眼界,去摒棄那些可笑的的理念和想法。
但她終于還是變成了這樣,和母親年輕時候一樣懦弱,和母親年老以后一樣歇斯底里,和奶奶一樣刻薄,和爸爸一樣冷漠,她始終沒有擺脫這些。有時候她會懷疑,懷疑陸遙之和她說交往試試只是她幻想出來的一個可笑的美夢。
他那樣美好,和粗鄙面目可憎的她,怎么看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回憶里還有他的體溫,她記得那時過完年回公司的時候,兩個人坐在車上,在討論工作上的事,她說她會辭去掉他經紀人的職位,免得如果哪天不小心爆出來會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
他向來都是面無表情的,所以很多時候她辨不清他是不是在聽,以前是工作關系,她把自己想表達的表達完了就好,他如果沒聽,會再問她。這次她卻膽大地扯了他的袖子一下,“你在聽嗎?”
他偏頭看她,陡然笑了一瞬,握著她的手擱在唇邊,低頭輕吻她的手背,“我在聽。”
夢吧!大約都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