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斯文挺拔的外形很能給人以好感,可王韶從來都不是以貌取人的性格。他無意多做浪費時間的寒暄,直接令韓岡說出他最關心的事情:“昨日裴峽中一戰的前后,你原原本本的說來給我聽。”
韓岡的表情幾乎是王韶的翻版,面上平靜無波,眼中的鋒芒深深斂起。他將昨日一戰用平實樸素的語言描述了一遍,不像普通文人那樣喜歡加入夸張的修飾。也沒有增添進去自己的感想和推測,更沒有半句自吹自擂,完全忠實于實際。若是說有什么歪曲的地方,就是韓岡將自己的功勞推給了王舜臣和民伕們許多。不過,有些地方他故意漏過了一些關鍵,但韓岡深信王韶能看得出來。
不出韓岡意料,王韶顯然對軍事了解很深。一眼就發現了韓岡故意漏話而出現的破綻:“裴峽谷中多有草木,支谷眾多。來襲的賊子只有百多人,很容易就能隱藏起來。不是韓秀才你是怎么看出來的何以剛進裴峽就加以防備”
王韶正正問到關鍵點上,伏羌城以下的渭河谷地一直都在大宋軍隊的控制中,誰也不會想到會有蕃賊出沒。但為什么韓岡在通過裴峽谷時,能提前提防如果在行軍中突然受到敵軍突擊,就算是能征慣戰的老將也難以將手下的兵將及時整合起來反擊,可隨時保持警惕對行軍速度影響也很大,一個三十多人的輜重隊伍,在快速行進的同時,怎么可能有余閑盯著裴峽谷地中的各處能夠隱藏的地方
王韶在秦鳳已經一年了,很清楚從秦州往北方各寨堡的輜重隊的行進路程安排。昨日韓岡的車隊能在未時前后進入裴峽,肯定是以全速前進,這樣的情況下,百名蕃賊突然從山上殺出,不是事先有所準備,又或者韓岡的車隊中有個有如字面意義的以一當百的勇將,全軍覆沒是必然的結局。
王韶的眼神在問話的同時一下銳利起來,盯著韓岡臉上的表情變化。
韓岡的演出沒有半點破綻。他苦笑,有股子發自內心的無奈:“因為學生早在出秦州之前,就知道這一路并不好走。”
黃德用一案是被定性為西賊奸細妄圖焚毀軍器庫。黃大瘤是陳舉的親信,此事秦州盡人皆知,可陳舉用了幾萬貫錢鈔就將黃大瘤跟自己的牽連斬斷。不過有心人若想羅織罪名,要將陳舉陷于萬劫不復的境地,卻并非難事。
韓岡很簡潔的將陳舉與自己的恩怨向王韶說了一通,然后將敘述的重點放在了陳舉的勢力和財力,“陳舉父祖三代在成紀縣衙之中,縣中吏員皆為其爪牙,縱是朝廷任命的一縣之主也難動其分毫。被陳舉陷害而得罪的知縣、主簿不在少數。他今次能輕輕松松就拿出數萬貫來為自己脫罪,可見其人通過與蕃部回易,積攢了多少不義之財!”
一番話還沒說完,王韶看似神色依舊,但他眼廓和嘴角的輕微變化已經映入韓岡的眼中。如何對癥下藥的編織語言、控制語調,讓自己的話更為可信,是韓岡最為擅長的能力。而看人下菜牒,直接觸動聽眾的內心,也是韓岡早已慣熟的手段。
王韶是經略司機宜,按說管不到秦州的內部事務,但裴峽谷一戰后,通往前線的要道出了問題,王韶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插手。權力無人嫌多,如果王韶能將陳舉拍倒,主持瓜分那數十萬貫家產,他在秦州官員中的影響力和威懾力必然會大大增強。王韶如何不心動
將心中的得意藏在鄭重嚴肅的表情下,韓岡總結道:“……黃德用不過一走狗,如何有膽去焚燒軍器庫。二十年間,成紀縣三遭祝融,又豈是黃德用一人能做下。在成紀一手遮天的是陳舉,有能力縱火的也只有陳舉,跟蕃部交往緊密的更是唯有陳舉一人。無意間壞了陳舉的大事,學生才雖庸淺,也不至于看不到他對學生的殺心。以陳舉的數十萬貫身家,要想驅動一蕃部,又有何難今次如不是學生有點運氣,又提前從吳節判那里請了王軍將隨行,跟隨學生的三十多人肯定一個也逃不出來。”
韓岡說完,便靜靜的等待王韶的發落。他知道王韶絕不會聽信一家之言,回到秦州城后,必然還要調查一番。但陳舉的命運已經確定了,是不是西賊奸細那是小事,他的幾十萬貫身家才是大事。如今韓岡遞了把好刀給王韶,不信他對肥羊一般的陳舉不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