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斗起來,李師中半點不懼劉希奭。劉希奭背后的皇帝雖是天下至尊,但也并不是不可違逆,只要分出個是非對錯,皇帝也不能隨意而行,“朝中有君子在,有諍臣在,即便天子也做不得快意事,何況區區一個走馬承受!”
“相公!還請慎言!”作為李師中的親信幕賓,姚飛其實很頭疼他所輔佐的秦鳳經略安撫使的一張嘴。許多話心里明白就行了,說出來作甚!不過若不是李師中心情激蕩,也不會一下子冒出這么多話來。
李師中長于政事,兼通兵事,歷任地方都能留下不錯的成績。姚飛幾十年來輔佐過多名高官,大小官員見過成百上千,這么多人中,李師中的手腕算是一等一的,絕對是能力出眾的官員。
只是李師中十五歲便敢上書議論朝政,入仕后,從沒歇過他的一張嘴。在天子駕前,在宰輔面前,自吹自擂的情況多不勝數。李師中在朝野中留下的印象就是個好放大言的能臣。
姚飛每每為李師中嘆息,就因為他愛亂說話,經常與當朝宰臣相齟齬,往往因為言辭而被黜落。若非如此,資歷足夠,功績足夠,年紀也到了的李師中,怎么會始終與宰執無緣他升到侍從已經快二十年了,經略使也做過了幾任,就差最后一步始終跨不過去!
“就怕韓岡去見了王大參,有他為王韶奔走連絡,不知會在秦州攪起多大風雨。”
“王安石”李師中不快的冷哼一聲,“他能做什么外臣中,韓稚圭【韓琦】反變法,富彥國【富弼】反變法,文寬夫【文彥博】一樣反變法。宮里面,太皇太后、太后,哪個支持變法王安石如今禍亂朝綱,鬧得天下沸騰,坐不住他的位子的。我老早就說過,王安石一對眸子黑少白多,甚似王敦,遲早亂天下。”
“相公說的是!”姚飛清楚李師中很早以前便與王安石打過交道,只是兩人甚不相和。確切的說,是李師中看王安石不順眼。以至于早在兩人剛剛入仕的時候,李師中便說過王安石遲早會亂天下。
這并不是什么秘密。
二十年前,包拯擔任參知政事的消息流傳開來,世間多有人言,‘朝廷自此多事矣’——包拯自身甚正,所以也要求他的同僚們與他一樣端正,所謂嚴于律己,嚴于待人,做御史時,一份份彈章諫章,讓朝堂同列苦不堪言,連仁宗皇帝都被噴過一臉口水——這樣的人升任大參,當然讓人擔心他會鬧得朝中雞飛狗跳。不過李師中則說,“包公何能為,今鄞縣王安石者,眼多白,甚似王敦,他日亂天下,必斯人也。”
其實類似的話,在朝野中不甚枚舉。不說別的,富弼、文彥博哪個沒被這樣罵過,而相三帝、立二主的韓琦,被人彈劾說他有悖逆之心的奏章疊起來能跟他一樣高。都是圖個嘴皮子痛快,一千條也不一定有一條能對上,只是李師中恰巧說中了而已。
“可韓岡畢竟是官家親下特旨授予差遣的,他的名字,官家總會留個印象。”
李師中依然不在意的樣子:“官家記著又如何,昭陵【仁宗】不知道我的名字厚陵【英宗,注2】不記得李師中這三個字如今的官家會不清楚秦州知州、秦鳳經略是誰!皇帝心里記著人多呢!虞舜放四兇,你說虞舜記不記得四兇【注3】的名號!”
李師中的聲音不自覺的變得有些尖利,姚飛看得出他失態了。
本來無出身的文官,在二十五歲之前非特旨不得任實職的新條令,是在李師中后悔沒有反對王韶三人的薦書時,突然遞到面前的。當日李師中心情便好了不少,他面前的這張畫有四分之一是在那一天晚上趕出來的。可到了第二天,政事堂和審官院批準韓岡為官的回復便送到了李師中的案頭,里面還夾了趙頊的特旨。那一天,秦州州衙里奔走的胥吏便為韓岡吃了大苦,竟有十二個人挨了杖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