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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官人果然大才!”路明讀了兩遍,便湊上來贊著,“實是難得一見的佳作。”
韓岡苦笑搖頭,他眼不瞎,又老于人情世故,看得出路明的稱贊言不由衷。的確,被篡改后的詩句,連韓岡自己讀起來都感覺別扭,總覺得哪里出了問題,讀得一點都不順暢。
而與周圍的和詩比起來,韓岡寫下的這一首,如果不去考慮平仄,勉強算得上是可以入眼,但絕不算出奇。比起原詩號稱一曲壓故元百年的高度,可以說是生生被糟蹋了。
韓岡看了半天,嘆了口氣,終于看出了問題所在。他為了和著王安石兩首六言詩的格律,將原作刪了一句,卻把一篇千古名詞給毀掉了。馬致遠的原詩一唱三嘆,動人心魄,韻味悠長。但韓岡刪去了一句后,卻讓這首小令的節奏感亂了套。
王安石的‘三十六陂春水’一句吟來,語調宛轉,韻味十足,而且說的是一個景色,帶起最后一句‘白首想見江南’正為合適。而‘古道西風瘦馬’,一句詠三物,跳躍感太強,后面又緊跟著‘斷腸人在天涯’,少了一點緩沖,讀起來當然不順暢。要想改正,中間便必須再鋪墊上一句。
韓岡搖頭自嘲:‘終究不是寫詩的材料。’
煅詞煉句果然是大學問,難怪賈島在推敲之間躊躇許久,也難怪歐陽修最近給韓琦寫的《晝錦堂記》訂最后一遍修改,只是在前兩句中各添了一個‘而’字——將‘仕宦至將相,富貴歸故鄉’改成了‘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一字之別,宰相的雍容氣度便在兩句中透了出來。
沾了沾墨水,再度提起筆,韓岡在第三句后面又一氣添了四字,退到路明身邊,直笑道:“如此方好……”
“夕陽西下”路明喃喃念著。
韓岡轉頭笑道:“本是想寫在長安道上得遇明德兄之事,但在下詩才不足,不妄添四字便讀不順口。只是就不是六言了,世間也沒這格律。”
路明卻只聽到前一句,對韓岡后面幾句已經聽不見了,他讀著,看著,身子顫得厲害,難道這首詩里寫的是他!
“斷腸人在天涯……斷腸人在天涯……”路明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淚流滿面,如陷瘋魔。四十年讀書,三十載試舉,到頭來一切辛苦卻都是一場空。他每每在人前自吹自擂,但實際上是什么樣的情況,他自個兒如何不明白。
“不考了……”路明低低一聲嘆,忽地又爆發般的吼出來,“不考了!”
“不考了”韓岡楞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還考什么!再去丟人現眼不成”路明一副大解脫的笑容,“以官人之才,尚且不敢去考進士,路明才氣不及官人萬一,卻還抱著奢望,考過一次兩次還不夠,一直考了三十年。夢也該醒了,夢也該醒了啊!”
他對韓岡一揖到地,“多謝官人當頭棒喝,助路明得脫噩夢。”
古有觀棋明理,有臨水悟道,想不到今日得見讀詩覺醒。路明為科舉沉迷了幾十年,竟然被一首詩點醒。韓岡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難道要說‘浪子回頭,善哉善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