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直起腰,也不多說,返身便往外走,原本有點猥瑣的身影,現在看來卻變得高大了許多。
韓岡回頭看了看墻上的原版《天凈沙》,照規矩是要題款的,但他拿起筆,想了一想之后,卻又搖了搖頭將筆放了下來。
還是算了!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他自從來到這個時代,掙扎,爭斗,最后掙到一個官身,一切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自家毫無詩才,靠著剽竊得來的名聲卻也沒什么意義,還要為此提心吊膽,防著被人戳穿——這又是何必
此詩是好,于己卻是多余。
韓岡轉過身,也大步走出了殿中,并不回顧。
片刻之后,一群人從旁門涌進偏殿。
大嗓門發出的聲音在殿中回響:“蔡元長,你都到了西太一宮了,王大參的兩首六言竟然沒看!”
“不是急著進來嗎”蔡京為自己辯解,“何況早記熟了。”
“如此佳作,如何不親眼看一看正品!”大嗓門帶著人,在殿中一繞,便站在了韓岡方才站著的位置,“喏,就在這里!……咦,誰把紗帳拿下來了”
“大概是方才在殿里的兩人。”蔡京說著,方才擦肩而過的高大少年,給他的印象挺深。尤其是一對有些鋒銳的眉眼,犀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不似二十上下的年輕人應該擁有。
“好像留了和詩啊。”趙子正舉著墨跡未干的毛筆,敲了敲還留著殘墨的硯臺。‘浪費筆墨!’他暗自搖頭。王安石兩首六言的和詩不少,但無一條能入人眼。說起來自家也是想和上兩首,可用了一個晚上,一句合眼當都沒憋出。王珪的富貴詩好學,順耳的金玉之詞往上堆就是了,圖個亮眼順耳。但王介甫的詩作,卻是平淡中見真趣,沒幾十年的積累,怎么也學不來的。
“在這里!”大嗓門指著韓岡留下的手跡,幾行字墨跡淋漓,顯然是剛寫出不久,他看過去,只看了兩眼便大驚叫起,“……這是誰人所寫!!”
強抒仲也一把扯住蔡京的袖子,“元長,你看到是誰人寫的!”
蔡京也被這首新詩驚住,正默默念著,便被扯住袖口,他很不耐煩的甩開,“強抒仲,別鬧!”
上官彥衡則高聲讀了出來:“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讀完,他嘖嘖嘴,像是在贊嘆,卻又搖起頭,“不是詩,是曲子詞,只是這個格律的小令從來沒聽過啊……”
“這‘夕陽西下’是后添的。”蔡京指著韓岡后添的一句,從墻上詩文的排列結構上,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
“畫龍點睛不外如是。”強抒仲感嘆著,“四字一加。韻味悠長,就像是腌漬過的橄欖,越嚼越有味道。”
“神來之筆!神來之筆!”大嗓門對著‘夕陽西下’這四個字贊不絕口,“這四字是天外飛來,無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