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子王旁遠不如他大哥聰慧,性子又有些古怪——其實這也不難理解,父兄太過出色,這做小兒子壓力便會很大——考進士是沒可能了,王安石想著日后還是為他求一個蔭補,安排著娶門好親,平平安安的過個日子。
大女兒已經嫁了人,是當年在群牧司任官時的同僚吳充的兒子吳安持。如今吳充已經做到了三司使,一國計相,兒女親家同居高位。不過吳充對變法之事向來不置可否,看意思也是否定的居多,舊日的好友,如今的親家,也是漸漸分道揚鑣的模樣。
長子長女都不在身邊,大弟王安國去了西京任國子監教授,王安禮,王安上兩個弟弟,一在河東,一在江南,兄弟幾人分居天南海北。陪在王安石夫婦一起住在這間宅邸的親人,就只剩兩個兒女。
時已近晚,王安石在書房中等著消息,他并不知趙頊最后會做出什么決定,但今天之內,慰留詔書應該會來。不論是天子同意他的請辭,還是不同意,照著舊例,都不會一請而允,都會來回幾次。就像天子登基,對皇位必須要三辭三讓一樣。如果變法就此而止,辭章往返兩三次后就會放人了,如果天子還想繼續變法,真心留己,五辭、六辭之后,都不會答應。
一本孟子拿在手中,字里行間滿是王安石舊日做的注解。孟子的理論向來為他所秉承,又別有闡發。作為當代屈指可數的學術大家,王安石前些年在金陵教書育人時,都是以孟子為中心。只是他今天沒有心情看書,本身又是個急躁性子,把書翻得嘩嘩作響,幾個時辰了,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書房門開了,不是王安石等的消息,而是夫人吳氏走了進來,臉色陰陰的:“二姐剛剛回來了。”
“哦!”王安石隨口應了一聲,二女兒今天去探望她嫁出去的姐姐,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說大姐兒最近在吳家過得很不好。”
王安石放下書,面沉了下來:“出了什么事”
一聽問,吳氏頓時爆發出來:“還不是你鬧得!都是你弄得新法,舅姑都給她臉色看,連姑爺也吵了幾次!”
“……是嗎”
王安石聲音干干的。他和吳充過去同為群牧判官,情誼甚篤,故而結為兒女親家。可沒想到因為新法之事,他與吳充越走越遠,舊時的情誼不再,反而連累了自家女兒。
“大姐那里讓二姐兒經常去看看,若是有閑,帶小九回家來住兩天也行。”
女兒都嫁出去了,她婆家的家務事王安石也不知該如何處理,也只能讓女兒回來住兩天散散心,正海也可以把外孫帶來。他都已經五十了,平日也在憂慮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抱上孫子。脫去號為拗相公的外衣,其實王安石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
“飯還沒好嗎”王安石不想再聽這些煩心事,催著開飯。
吳氏恨恨地盯著王安石。她知道必須在吃飯前把話說清楚,等到開始吃飯,他就又會去想事情,面前放的菜不論多難吃,王安石都會一口口的吃下去。甚至不需用菜,就算是魚食,她的這位夫君也會毫無感覺到一顆一顆的吞進肚子里去,吃完了都不會發現——這是他跟著仁宗皇帝一起釣魚時做出的事。聽說仁宗皇帝認為是裝出來的,心懷偽詐,可自家的夫君自己最清楚,他那性子,哪里會演戲!實實在在的糊涂!
吳氏柔聲說著:“老爺,就是回家住兩天,終究仍是要回去的。還是把姑爺換個差事吧,離了京城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