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的習俗,娘子是對良家女子的稱呼,而娼妓之流,就只稱為小姐。只是坐在人家的地盤上,這么說可不好,是想讓人在酒菜里吐口水嗎劉仲武宿醉猶未醒,說話不經大腦,聲音還大得驚人。韓岡見著玉堂秀神色雖不變,但彈出的琵琶聲中卻分明添了兩分殺氣。
韓岡先瞪了劉仲武一眼,正色道:“論人當觀其心。青樓中未必沒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讀了圣賢書的,也不是沒有負心背義之徒。”
玉堂秀聽得臉色一緩,神情間有了點笑意。
“官人說得正是!”一句悅耳動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清亮中帶著幾許纏綿悱惻。
眾人循聲望去,正見一名少女,低著頭,輕提裙裾跨過門檻。上提的裙裾,將一只蝶舞雙雙的繡花鞋露在外面,小腳纖纖,仿佛一掌可握。
跨了進來,少女雙手拍了拍襦裙,呵的一聲輕嘆,像是完成了一項艱難的工作,放松下來后的感覺。誘人的嗓音,輕盈的體態,帶著一點俏皮的動作,還沒看到長相,就已讓人心動不已。等她將臉輕輕揚起,眾人無不驚嘆出聲,果然是絕色佳麗。
少女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松松地挽著發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別住,另外也就是腰間系了一枚玉佩,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飾物。閉月羞花的白皙俏臉上亦是脂粉不施,卻更顯得清麗無雙。少女一舉手一投足,像頭小鹿一般靈動,雙眸隱約含情,顧盼間又能把人心都勾走。
“是花魁周小娘子!”章俞聲音很輕,但驚訝并不比看到玉堂秀時稍差。
只見少女在桌前盈盈行禮:“小女子周南,拜見四位官人。”
聽見周南這個名字,韓岡便笑了。這名字起得好!《周南》是《詩經》中的一部,下面有詩十一篇,最有名的就是《關雎》《桃夭》。他帶著調笑之意,上上下下看了周南一通,然后贊道:“果然是窈窕淑女,灼灼其華。”
周南抿嘴輕笑,動人的媚態一瞬間綻放開來。她含嗔帶喜的橫了韓岡一眼,眼波流媚,又屈膝對韓岡福了一福,聲音宛然如歌:“官人才是振振公子,福履綏之。”
兩人的對話讓章俞、路明會意而笑,劉仲武則聽著有些摸不著頭腦,“……你們打著什么啞謎”
韓岡微微一笑,卻也不作答。他從《關雎》《桃夭》兩首詩里各摘了一句,合在一起恭維周南。而周南也同樣從同屬《周南》一部的《麟之趾》《樛木》兩篇各摘一句,把恭維還給韓岡——
周南的敏銳反應,讓韓岡一時間為之激賞。只是他見周南雖是在笑著,但一雙似是含情的眸子,往深里看去,卻是清如寒水,不生漣漪。
韓岡能明白原因,周南她這個名字起得是好。但凡讀書人,沒有不讀詩經的,來來往往的文酸聽到這兩個字,都免不了要說笑兩句。還有方才自己說得幾句,也是歡場上常見的恭維,怕是她這樣的對話聽得多了,也沒了感覺。
章俞突然拍了拍韓岡的肩膊,向兩名歌妓炫耀:“老夫的這位韓賢弟,年未弱冠已是名動關西,得了王大參的青眼,請動天子親下特旨,擢其為官,不是等閑可比。”
韓岡搖頭:“韓岡不過一駑鈍之才,那當得起四丈如此夸贊”
周南輕輕道:“官人能得天子特旨,卻不比進士們差了。”
“豈止不差!”章俞提聲道:“玉昆文武雙全,不輸當年張乖崖。老夫前日在關西道上遇上了一群餓狼,足足數百條,若不是玉昆和這位劉官人之力,老夫現在就成了狼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