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城的官員陸陸續續都來了。竇舜卿和向寶也坐到了他們的位置上。很快,張守約也到了。在通傳聲中,新任的秦鳳路兵馬鈐轄大步走進廳內。先與已經坐定的向寶對視一眼,各自把視線挪開,然后跟迎上來的李師中互相見禮。
張守約須發皆是花白,是關西軍中有名的宿將。他從軍四十載,在軍中打滾的時間跟向寶的年紀差不多大。可他卻直到今天,才能與向寶平起平坐。而且若不是向寶中風,他要等著接班恐怕還要熬上幾年。想到這里,他望向王韶和韓岡的眼神中,便多了一分感激。
各自坐定,李師中起身祝酒。一番正式宴會前的繁瑣禮儀之后,這時,宴會才真正開始。飲酒行令,互相敬酒,也有歌妓被找來表演陪酒,氣氛逐漸熱鬧了起來。
一直喝著悶酒的竇舜卿,在敬過王中正之后,又向李師中舉杯,嘆道:“家門不幸,下官治家無方,管束不嚴,才讓那些地痞無賴蠱惑了下官那不成器的孫子。事已至此,下官也不敢求大府徇情枉法,只求大府能根究那些個誘良作惡的賊人之罪,讓他們不能再害了其他家良家子弟。”說著,老眼里就流下了兩行濁淚。
終于來了!一直暗中觀察著的韓岡隨之眼神一凜。李師中堅持將竇解下獄,并主持審理此案。是因為猜到竇舜卿將頂替他的職位,為了要在天子心中博一個直名,以便早日起復,才如此不留情面。但眼下前提已經不成立了,竇舜卿求上門來,以李師中的為人應該做不到鐵面無私。
竇舜卿低聲下氣的求著李師中,請他把罪名都推到竇解的狐朋狗友身上。而他當著王中正的面把話說出來,也有著讓王中正將他這番話傳到天子耳中的意思。希望能讓天子看在他的一張老臉上,放他孫子一條性命。
竇舜卿自稱下官,給足了李師中臉面。秦州知州扶著竇舜卿坐回座位,搖頭嘆道:“師中已是五日京兆,當謹守本分,卻無暇他顧。”說的冠冕堂皇,實際上卻是在向竇舜卿承諾不會在任上追究竇解之罪,早前的芥蒂,似是一掃而空。
見著李師中眼中難以隱藏的得意,韓岡轉眼望了一下上首處的王韶。卻見他正轉著酒杯,有點猶豫不決的模樣。
韓岡心中微怒,如果王韶不肯上,他可就要上了。王厚方才都說了,他的名字已經被天子記在心中,既然如此,韓岡就沒什么好顧忌的。官位高低的差距是可以被皇帝的關注所抹去,現在在天子心中,他對李師中的看重,并不一定能高過自己。
韓岡腰桿一挺,正待說話,王韶終于有了動靜。他放下酒杯,對李師中正色道:“大府卻是說錯了。雖為五日京兆,仍是一府之尊。既有待審之案,卻無不斷之理。是非自在人心,想來以大府之明睿,當能還秦州百姓一個公道!”
王韶還算有擔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李師中壓制久了,心中積蓄的舊怨讓他毫不避諱。
王韶此言一出,全場酒酣耳熱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靜得一根針落下都聽見。竇舜卿咬牙切齒,李師中臉上陰云密布,而王中正的眼神也深沉了下去,兩眼轉動,在三人身上來回跳著。
韓岡微微一笑,當著王中正的面與李師中過不去,這就叫‘有我沒他’。就讓天子衡量一下,秦州城中該留下誰為好究竟是李師中還是王韶。
李師中抿著嘴盯著王韶一陣,視線便向下首移去。他的幕僚姚飛說得不錯,每個人的行事習慣都是不一樣的,王韶的性子從來不是這般直接,反倒跟坐在下首處的某人很像。李師中揣摩著王韶的這幾句話,分明就寫著韓記出品。
瞪著韓岡唇角邊似有似無的微笑,李師中的眼睛被扎得生疼,臉色猶如九月重霜,狠狠低聲罵著,
“灌園小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