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重兵器。
在個人戰力無法與北面、西面的敵人對抗的情況下,宋人自建國時起,就分外注重各種武器、戰具的發明和使用。八牛弩就不用說了,化學武器性質的毒煙球、用來挖掘坑道的頭車,還有正在大規模裝備軍隊的神臂弓,攻城、守城、水戰、陸戰,在宋人軍隊中,林林總總裝備著總計數十近百的各色兵械戰具。
向朝廷進獻與軍事有關的發明,都能得到不小的回報。神臂弓的發明人李宏,雖然還是蕃人,卻已經在京城了做了官。還有韓岡,他本人能被天子記在心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他的沙盤和軍棋。連那位在韓岡的指點下,打造了第一具沙盤的田計,原本只是一個泥塑匠,如今也混了一個官身出來。
韓岡前日在京中的時候,曾經在章惇那里聽說因為神臂弓效用明顯,李宏剛剛又被升了一級官。章惇當時都說,以李宏現在升官的速度來看,以及神臂弓的威力和在軍中的歡迎程度,日后升做防團——也就是貴官中的防御使、團練使——都是有可能的。而以木征的勢力,都已經成了河湟開邊中的眼中釘,到現今在宋人這里也不過是一個河州刺史,而在西夏那邊也僅是個河州防御使。
韓絳這個承諾的確是有誠意,不過對于韓岡來說,就算不得什么了。他更希望韓絳能推重他以數達道的想法,而不僅僅是把他對投石車的改進奏于天子。不管新型投石車的威力有多么大,在士大夫們的眼中,終究也不過是個高明匠人的手段,但別出心裁的學術見解,以理論透析器物,卻是能在士林中掀起波瀾。
對于此時士人輕視工匠之術的潮流,韓岡是希望能用理論將他們潛移默化,而不是與其直接對抗。只是宰相的善意是不便拒絕的,韓岡也不是不識好歹之輩,遂躬身向韓絳表示謝意。
韓絳他現在上前線來,是以視察攻城準備的名義,因而會來工匠營中走一遭。在門外聽了韓岡的一番言辭,又看到了新型投石車的前景,興致就變得很高,不顧污穢的在工匠營中轉悠了一圈,種諤、燕達陪在他后面,韓岡本想退上幾步,與游師雄,和跟著他叔叔的種建中走在一起。可韓絳卻說要去下面要去看一看療養院,讓韓岡走在自己的身側。
韓岡有些無奈,韓絳這是不遺余力地拉攏自己了,要是當初他能有今天一半的熱情,和自己的關系也不會鬧得那么僵。不過終究也是好事,韓岡想著,便跟游師雄、種建中打了個手勢,又向種諤、燕達表示了一下歉意,越過他們走到韓絳身后半步的地方。
游師雄和種建中都是在看著他們的同門師弟。不卑不亢的走在韓絳身邊,沉靜如初,并沒有因為宰相的看重而受寵若驚,士大夫的自信和自重在他身上表現得很明顯。
在兩人的印象里,韓岡才智過人、能力出眾,無論是兵事、政事都有所擅長,而在軍中醫療一事上的貢獻,更是讓他在軍中的人緣沒哪個文官能比得上。以韓岡此前的功勞,前途不可限量這幾個字就是為他而量身訂造的。
但韓岡從沒有在兩人面前表現出經義大道上的才華,直到今天。他自出機杼,別開蹊徑,喊出了‘以數達道’的口號,自稱要以旁藝近大道,其在學術上的見識和野心,卻是游師雄和種建中想都不敢想的。
才二十出頭,就放此狂言,往往會惹人嗤笑,偏偏韓岡還能說出個門道來。游師雄是從頭到尾聽了韓岡的解說,而種建中是跟著他的叔叔和韓絳,只聽到后半截。不過不管聽到多少,單是‘格物致知’,‘以旁藝近大道’這兩句,韓岡的氣魄和眼界已經嶄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