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言辭之間一點也不客氣,甚至直接攻擊朝廷大典,章惇卻深有感觸。他長嘆著:“君憂臣勞,君辱臣死。天子受此奇恥大辱,大臣卻坐食朝廷俸祿,豈有此理,當真是豈有此理!”
韓岡的心中完全沒有章惇的這一等感慨。此時的士大夫,由于自幼接受的教育,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點忠君之心,但韓岡完全沒有。原本他認為趙頊值得輔佐,幾次相見,也算是留下了一些好感。可現在就要打上問號了。只是這個時代沒有挑三揀四的權力,讓他十分遺憾。
“天子亂命,喪權辱國。此非臣之罪,而是天子有過。”韓岡冷冰冰的說著。
“不管怎么說,愚兄都是要為此上書,而士林中必然也會有所應對。”章惇也不介意韓岡說的話,如今當面罵皇帝的多了去了:“到時候,清議一起,看看韓縝、呂大防他們有哪個敢于聽了天子之命的。”
韓岡跟著道:“小弟也會上本諫阻。這一事,太傷國家體面,也會留下后患,對日后不利。”他再嘆一口氣,“蠻夷畏威而不懷德,且欲壑難填。天子自以為的忍讓,只會被視為退讓,到時候其步步緊逼,又該如何對付”
過去的士林清議,基本上都是跟著新黨作對的時候多,誰想到此事一出,兩邊卻是要合流了。
這算不算‘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韓岡甚至感覺到事情的發展,當真出人意表,甚至變得有些荒謬。不過這也是好事,當年他與雍王爭奪周南,就是用著士林議論來壓人。如今若能借這個機會,彌合一下兩邊的矛盾,對新黨也是好事。
只是兩人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中,都是看到一絲無奈。方才說的事,他們當真會去做,但實際上的作用,也只能算是賭氣而已。上奏諫阻若是有用,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不論是章惇,還是韓岡,他們在此事上的發言權實在太小了,遠遠比不上眾位元老的功勞。除非是對付荊湖山蠻或是吐蕃人、黨項人,否則都是只能坐看事情一步步的變壞下去。
“屢諫不從,家岳怕是不能安于相位了。”韓岡幽幽說道,“出了這一檔子事,許多人不便彈劾天子,只能來彈劾家岳了。”
怒火收起,他現在又回歸到現實中來。自當日與王雱商議之后,王安石苦苦支撐了近一個月,始終抱著一絲幻想,以為能說服最終天子。可如今天子主意已定,再不辭相,日后等著背罵名吧!
章惇聞言臉色一變,立刻點頭,“相公最好早點辭相,否則棄土辱國的罪名,必然會加在相公身上,到時候,洗都洗不掉。”
王安石作為新黨的領袖人物,一直以來飽受爭議。說他‘剛愎’,說他‘不曉事’,說他‘不恤人言’,說他是不折不扣的拗相公,這些評價,幾乎都為世人公認,但說他是偽君子、真小人的一干詆毀,卻沒有人去相信。
盡管王安石他強行推行新法,得罪了多少官員士子,惹來了多少攻擊。但無論誰的攻擊和彈劾,都無法在他的人品道德上找到半點可以指摘的地方。
道德水準,是如今評價一個人賢愚不肖的主要指標。新黨中人,只要有一定的理智和頭腦,都知道要在什么地方維護王安石這面旗幟。可以攻擊他的施政,但不能讓他的人品受到質疑和詆毀。
章惇也知道不能讓王安石背上割地失土的罪名,這個污點沾到身上后,不是那么容易洗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