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博嗤笑,“誰家的朝廷”
“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韓岡引用了文彥博舊日的一句名言,原話反問,“誰家的朝廷”
“天子現在何處”
“士大夫無德無才可治天下否”
天子的確被囚禁在宮中,但士大夫無德無才不能治天下,同樣的道理,皇帝無德無才也不應當治天下。
文彥博血脈僨張,心臟強而有力的跳動著,多少年都沒有如此激動的情緒,一時間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朝堂上,一句一句壓著政敵和皇帝。
他怒視韓岡,“天子年幼,從未親政,何談失德。所謂不孝種種,人所未見,只聞得政事堂如此說。”
瞅著怒發沖冠的文彥博,韓岡突然微微一笑。
因立場截然不同而產生的辯論,從來不是為了說服對方,而是為了說服旁觀者,眼下廳中只有他與文彥博兩個人斗雞一般的相互瞪視,爭辯根本就沒有意義啊。
政事堂說,天下人聽,掌握了天下輿情,些許質疑又算什么。韓岡帶著幾許憐憫,幾許譏嘲,
“潞公說的倒是沒錯。不過民情如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導。引導天下士民之議的結果,潞公此時當有切身體會了吧”
文彥博一怔,旋即暴怒,“相公此番話,可敢當著世人說!”
韓岡笑了起來,就像屠夫提刀看著待處理的牲口時的笑容。
“這話自不會對他人說,潞公你是例外。畢竟潞公你相比起家岳和呂惠卿,可算是人畜無害了。”
又是這四個字,文彥博陡然間安靜了。
飛揚起來的胡須軟塌塌的垂了下去,挺直的腰桿也彎了下來。
與當朝宰相對辯朝堂的幻覺被韓岡一句話戳破了,只有他和韓岡兩人獨處的廳室,不過是外路入朝的官員被宰相接見而已。
自己被潑了一身臟水,兒子又被押入了臺獄,有什么資格跟韓岡辯論
他顫顫巍巍的抬起眼,就像被貓兒抓在爪子下的老鼠,憤恨的看著韓岡。玩夠了,戲弄夠了,就啊嗚一口咬上來,讓他認清了這冷冰冰的現實。
韓岡唇角凝固著冰冷的笑容,“朝廷開疆拓土,有我一份,卻沒有潞公你的,元祐初平宮亂,有我一份,卻沒潞公你,元佑十年的太平日子,有我一份,卻沒有潞公你的。哪個士人二十年不做功課,還能考中進士潞公,這二十年,你漏做的功課太多太多。”
沒有誰比文彥博自己更清楚近二十年不履朝堂的后果,他恨聲說,“日有起落,月有圓缺,今日相公笑老夫,來日相公難免為后人笑。”
將希望放在了毫無著落的未來嗎這與喪家犬的哀嚎又有何區別如有可能,文彥博也不想說出這種話。
“所以我準備抽身而退。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這之前之后都能太平無事。”
韓岡已經羅列好了未來的計劃,就希望天下能按照他的計劃走下去。不管是誰破壞了他的計劃,那韓岡出手就絕不會留情。
誰讓他一時不痛快,那他就讓誰一世不痛快。
這一句,韓岡沒有說,文彥博已經明白。
但文彥博已沒有去想,他在韓岡的話中,抓住另外一條更值得重視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