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李顯彰外表放蕩輕狂,但看起來卻不反感,自配溫文儒雅的氣質。
李顯彰聽到弘道大師開門見山一句話,也不生氣,再提手,眉目怔怔望著手上白玉酒杯,上面印著日光。他輕笑一聲道“大師是出世人,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得道高人。而我李顯彰乃俗世中人,喜酒好名節,自然比不你們這些上高風亮節的出家人,又何談什么放下放不下的呢”
弘道大師又是一聲閉目輕嘆,對李顯彰言辭里的譏諷避而不見。
李顯彰將酒杯收回袖內,徑直對著酒嘴暢飲一番,繼續說道“寒山與拾得大師我李顯彰自然仰慕,但世間諸神龍蛇,各有心性。天下人欺我,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李顯彰可沒那個十年去等,自然是要奉還回去,更不要說是血債了,唯有血償才行。天下人那么多,我李顯彰只是李顯彰,不是李閑秋,也不是徐暄,更不是一心除魔的衛山了,當然,我也不想是。”
弘道大師一手轉動佛珠,時快時慢,像似在思量什么,沉默不語。
李顯彰笑了笑,走到棋秤處,兩指間拈了顆黑子,也不抬頭看弘道,自言自語說“弘道大師如今不也是動了殺心是想以殺止殺除了我李顯彰可惜我知道大師不會下這個手,西夏這十多年安安穩穩下來,北齊的陰士謝長亭不知道在這西夏落了多少暗子,還有蟄伏數年沒有動靜的江秋寒,三計滅了宋,天下人誰敢小覷了他眼見林暄以身死換西夏朝野改堂換新之際。此際過后,西夏便煥然一新,一鳴驚人了,北齊安敢與之爭這二人哪能如陳錚所愿,而西夏廟堂林林色色之中,能當大局的只有這納蘭天下,就算能定計安邦,只怕也是孤木難支。
李閑秋性情孤怪,西夏將傾之際愿不愿意出手還得另當別論。徐暄手勁再強也算不到身后十年之久,只要西夏年輕一輩上不了臺,便是青黃不接,酸儒當政,陳錚敢殺徐暄,可敢殺盡這天下讀書人天下評上卷九人,除了牧笠生下落不明,新晉幾位也是以圣人文章入評,納蘭天下門生無數,舉手投足皆要思量,對不過北齊那兩位很正常。唯有我李顯彰,心狠手辣,又因陰險著稱,是個小人。”
一子輕下,李顯彰收斂起笑顏瞥了弘道大師一眼道“大師想殺我,可惜這北齊虎視眈眈,西夏大廈將傾,納蘭天下能不能力挽狂瀾還不好說。現在春秋劍匣也出世,關鍵的是,這劍匣的主人還姓徐。十多年前的西夏秘辛,徐暄的子嗣究竟死還是沒死天知地知,春秋劍和春秋劍匣原本是徐暄從吳家強搶過來的,后來徐暄身死,這春秋劍同劍匣一起便下落不明。
但想必只要知道春秋劍匣的消息,無論是真是假,北齊豐州吳家的人也估計也要肆機出手了,這是個死眼。大師當年承了徐暄的情,無論這人同那故人有無干系,你得護他性命,所以你需要我幫你破這個局,將棋盤做活,對嗎”
字字珠璣,落在心上。弘道大師面色平靜,語氣寡淡道“還請先生以西夏子民為念。”
李顯彰提酒離開,擦肩的時候,頓了頓足,冷笑著說“你當你的大師,我幫你來報血仇,本是兩全其美,豈不樂哉至于其他世間人皆知我李顯彰為睚眥必報的小人,謝長亭陰了我一手,不撤他二子我也不甘心。但你要提西夏黎民的死活與我李顯彰又有何干系還有,大師你可別忘了,你如今雖是萬人敬仰的弘道大師,但同樣,你還是她爹”說完一揮袖袍,毫不猶豫招搖著飲酒下山。
弘道大師睜開眼,手上念珠盡碎。
李顯彰獨立斬魔臺,想起自古盛傳的一件事。當年大秦皇帝李長安一統寰宇,站在長安城門上,舉目山河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吾以天下作墨卷,英雄紛紛,何人不曾入朕丹青畫
李顯彰意態激揚,負手而立。世人皆笑吾輩舉止輕狂,且看我李顯彰二子掛角,再與墨卷一條長河。
徐江南雖然受傷,但這些年下來一直都是杯弓蛇影一般,睡眠極淺。天色漸亮,清晨第一縷陽光才漫射進窗柩,映到徐江南眼瞼上,他便醒了過來,想起身,卻是肩膀一痛。悶哼一聲,側身看去,肩膀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綁成了個粽子模樣。
房間還有一人,秦月伏在桌臺上睡意正濃,可能是陽光沁入房間,有些熱,便側過臉來。右臉頰大概因為長時間一個姿勢,臉上紅彤一片,還有個手上銀鈴的凹印。
徐江南也沒打擾她,單手給自己披上件外套,靜悄悄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余舍靠著柱子睡了一宿,聽到聲響,眨眼醒了過來,見到徐江南,正想說話,見到徐江南用手指噓了一聲,也噤聲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