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玦沒有回頭,手上動作卻是一滯,繼而又是流暢修剪花枝,半晌之后輕聲說道“在外人看來,張七九常年在外,他不去,可騙不過金陵,再者又說,衛家還養了不少世故人,張七九也算是個衛家老人,他不去,其中貓膩太多,會被人看穿。”
衛澈笑道“他去了會死,衛家這么辦事,不厚道。”
衛玦修著側移一步,走到一盆從未修剪過的蘭花旁邊,很是憐愛的摸著葉子,輕聲說道“可他不去,你會死。衛家養這么多人,不是白養的,就是養著他們有朝一日替衛家去死,現在就是。”
衛澈默不作聲,這是一個很殘忍和現實的東西,他自己偷偷上京便是為了躲避追殺,而后面那位大張旗鼓的“衛家少爺”目的不言而喻,直白點就是送死,或者嚴格來說,只要是動手了,那群人都逃脫不了一死。
如今衛家一直關注著劍門那邊的動靜,就如同上次皇家人入西蜀道,其實衛家的眼線早就得到了消息,衛玦消失了一陣便是過去與皇使“偶遇”,這天下還就沒有錢撬不開的嘴,但如今沒瞧見異動,也不敢掉以輕心,之前那伙將徐江南救走的人,不照樣也是沒瞧見什么蛛絲馬跡,天曉得會不會早就潛伏在了什么角落。
沉默了盞茶功夫之后,衛澈點了點頭,倒不是因為自己怕死,而是已經帶著衛家往前開始走了,不想輕易放棄,苦笑一聲,知道大抵跟慈不掌兵一個道理,心狠手辣的孤家寡人才是衛家要的家主。
衛玦依舊沒有回頭,望著這株他也叫不出名字的蘭花怔怔出神,這是那位姓陸的女子種的,而他叫不出名字的原因并不是說他珍貴到世上僅有,其實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頻繁到西蜀道各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而那女子將花栽種回來,也是這般對待,那些個奇花奇草,都是精心修剪枝葉,就連日頭稍微大上一點,也得移到陰涼處,只有這蘭花,風吹雨灑都擺在這里,只有衛玦知道其實她最喜歡的還是這棵尋常蘭花,以前喜結連理的時候他問了他,她沒有回答,后來她一死,衛玦便明白了過來,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普通女子,就算到了衛家,也不是能像周邊這些名貴到束之高閣奇花異草。
一開始的時候,衛澈也還小,他也就想著讓衛澈順著他的想法走下去,跟修剪枝葉一樣,他從一出生便是這么過來的,出生在衛家的衛澈自然也該這樣,變得精致起來,直到有一次他去她的墳前陪她說話,一聊便是一天,回來之后,被暴曬了一天的喜涼花草一并壞了,那一天他氣急敗壞砸了所有焉壞過去的花草,只有那朵蘭草,很是異常的開了苞,頂端粉嫩蜷縮,像是偷偷綻放了一天之后的收斂,那天,衛玦就在這里看了一夜。
再見人的時候,像是驟然間老了幾歲,只不過對于衛澈像是慢慢換了一個人,醞釀了十年之久,然后接著程雨蝶一事逼著他不知所謂的出門走了趟江湖,如今回來,與他來說的驚喜太多,至少敢接下衛家這個擔子,又會懂得關懷人,說來也怪,在之前衛澈說不讓張七九去的時候,按理來說他應該要更加強硬一點,可站在父親的角度上,那些話他又開不了口。
就像兩個對立面,衛家的存在是為了更好的保護衛家人,可如今卻是分崩離析,實在可笑,衛月因為覺得如今衛家無情到顛覆她的觀念而憤然離去,衛敬更是為了讓衛家多一份生機帶著本不應該屬于他的包袱走進了江湖,而就連衛澈也要上京了,整個府苑荒涼一片,倒不是沒了生氣,而是余光盡處,看到的都是敬畏,生在衛家,長在衛家,呆在衛家,感覺到的卻是他鄉。
衛玦自嘲一笑,轉過頭,罕見發現二人站近了之后,自己還要微微昂頭,才能有個很好的打量角度,他朝著門外擺了擺手,又笑了笑說道“走吧,當年澈兒你出西蜀道我沒去送你,今天你上京,我這個當爹的也不能去送你,實在可惜。不過如果能回來,希望我能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