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之后,按照一般的庭院坐落,徐江南順著廊道往后廳過去,很早之前,他聽魏陽順口說過一段關于唐府的處境,之前不太相信,覺得有所夸張,到了今日,進了門之后,這才察覺到原來大致相同,或者說凄涼程度比他說的還要過分,一個大宅子原本落戶在一個繁華街道上,如今整條街道廖無人煙不說,落在街道深處的大宅子里,也不見仆人過往,推開院門,徐江南便知道魏陽所說不假,廊道周邊的花草無人打理,如今都蔓延到了廊檐之上,夜間晚風一過,襲帶著經年下來慘敗的枯枝落葉,非但沒有暖風和熙,卻是一種別樣的陰森氣息。
徐江南一路輾轉迂回,穿過花廳,透過如今落敗的樣子,他也能瞧出當年的繁景,抬頭花廳的廊檐雖說蛛網灰塵交疊,可那暗露的邊緣金紋質地自然不凡,徐江南沒有那種眼界,但知道有一類木材是官家用品,便是金絲楠木,以前他在春煙坊見過用楠木做的盒子,倒不是說有多么名貴,而是私自用此等木材便是逾矩,一般富商就算私下有這些東西,也是藏著掖著擱在外人見不到的后院,如今堂而皇之的掛在花廳上,還是一副雕花騰龍圖,擱在別人那里,可能就是不知死活了,但放在唐府,沒人會說,這就是一個千年書香門第的魅力所在,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唐府武藝不成,可文采風流,治國之理,不知道賣了多少。
只不過如今他越是看到之前唐府的繁盛狀態,如今越是痛快,并不是病態的落井下石,而是你們能鐵石心腸做出那般舉動出來,如今卻是兩手空空,得了清譽,死了女兒,到如今連這點家業也是毀于一旦,究竟值還是不值
對于這些類似明珠蒙塵的貴重東西,要是以前的頑劣時候,他指不定會想些不入流的主意,偷偷摸摸的順手牽羊帶走一些,而今卻是瞅都懶得瞅上一眼。
再是往前,又輾轉了幾房廳堂,這才聽到點滴聲響,悄聲上前,沒有進屋,用手沾了沾唾沫,戳破窗紙,往里面窺了窺,里面兩位老人,皆是花白發色,能瞧見面容的是一位老嫗,穿著并不華美,說樸素都算過分,皆是鄉野打扮,就連某些容易摩擦的地方都是打上了補丁,徐江南不認為自己娘親跟徐暄私奔都會敗壞門楣的唐府會松口讓一個不是門當戶對的女子進門,可若是一個同樣世家的千金小姐,別說針線活,就是說甘愿陪到今日,穿著這身寒酸衣衫,也是個讓人心悅誠服的性子。
只是當下,老婦人一臉平常,擺著碗筷,桌上零星幾道菜,一碗米飯,一碗白粥,桌角處擺著一只竹蔑燈籠,燈火微微搖動,另外一名發白老者背對著徐江南,雙手放在前沿,瞧不清神情,也瞧不清動作,老婦人將東西擺好之后,轉過頭,面帶微笑喊了句“老頭子,過來用飯了。前些日子,馮老爺差人送了點東西過來,你要不要用上一點。”
背對徐江南的老人這才放下手,轉過頭,輕輕嗯了一聲,面容和善走到桌邊,徐江南這才看清之前老人面對的東西,不意外,也不是情理之中,幾方靈牌,老人夾了口青菜給老婦人,輕聲說道“不用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他能到這一步也算恩至義盡了,只是如今咱唐家欠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不能再欠了,到時候可沒法還也還不了了。”
老婦人暗嘆了口氣,只不過抬頭的時候依舊微笑,輕聲說道“不用就不用,犯不著還像當年那樣長篇大論一番。不過話說回來,東西收了,放在那里,若是壞了怪可惜的。”
老人端著碗筷,聽到這話怔了一下,吃了口飯,“馮年這孩子,是個能吏,要不是攤上我這個糟老頭子,如今怕也在京里有個一官半職,當年他過來求學,我也沒想到僅僅一次贈書的舉動,就能讓他在這鳳城甘愿當二十年的知縣。咱們還不了這個恩,但也不能當個惡人,害了這孩子不是”
老婦人微微嘆息,她怎么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前些年馮家長子偷偷入門,說了許多話語,其中便有上官讓他升遷的意圖,別再癡迷這一城知縣,一個雞頭再是五彩,那也只是雞頭,勸他做一次鳳尾,說不定有朝一日真能飛黃騰達,那就不是鳳尾了,只是可惜,被馮年婉拒了,說是喜歡了鳳城這地方,當了十多年的知縣,不舍得走,說完這些之后,馮家長子便起身告辭。
老人不傻,即便二十年不問世事,可這些不入流的東西也都知道,馮年念棧不走,當真癡迷于一城一知縣當年要不是他覺得此子抱負甚大,也不會贈書與他,擺明了就是有牽掛,而這牽掛不言而喻,便是自家二人,只是局能看清,卻又無能為力,而后有次馮年差人送物什上門,謝而不收,下人去而后返說道,若他再不收,馮大人可是要親自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