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對,直到金陵清晨的第一縷鐘磬之音響起,陳錚走出房門,望向浩蕩洪鐘之音所在,正在宮城最東,有一抹紅暈掛在天邊,陳錚感慨說道“古書上有聽鐘聲則思武臣,聽磬聲則思封疆之臣,聽笙竽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朕聽鐘聲便老是想到那讓朕給他收爛攤子的徐暄,難不成他是武臣又或者說,朕老了,開始念舊了”陳錚在開口漏了君子二字,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君,而不是君子。
納蘭站在陳錚背后,有些意外,陳錚跟他說過不少不咸不淡的家常話,但無論是哪樣,在他聽來,都像是刻意緩和氣氛,如今則不一樣,睜眼笑道“二十年了,再是不老的人,如今也老了。”
陳錚愣了一下,輕笑說道“這一點你跟徐暄很像,永遠不會像那些老骨頭,說著朕洪福齊天的撓心話。”
納蘭又是說道“不過老而無情的人,也不會念舊。”
陳錚搖了搖頭說道“皇家無情是常態,不然,滿朝文武忠臣,那不得亂翻天以前還在長安的時候,徐暄每每給朕綁來幾個文人,朕總嫌棄他們聒噪,覺得還是跟那些只會喝酒吃肉殺人的將領呆在一起舒坦,使喚起來,也能得心應手,最關鍵的就是他們這些人,就算有心事,朕也能看個一清二白,不像文人,什么都藏著掖著,生怕被人看出來,就連給個官,心里巴不得立即走馬上任,朕其實也看了出來,卻還是的依照他們去三請四請,虛假的很,每到從那些文人宅里出來,徐暄便指著朕哈哈大笑,毫無君臣之別,朕心里當時也窩火,憑什么你徐暄綁過來的人,朕就得去替你賠禮道歉。
后來有一個犟老頭,就是如今涼州別駕,曹舒,朕可是去請了七次,每回都鼻子不像鼻子,嘴不是嘴的被罵出來,后來還是徐暄給朕使了個招,他們這些人不就圖個名聲嘛,徐暄就三天兩頭的找幾個青樓紅倌去哭門,還別說,真是有效,當那個挺著肚子,長相模棱的女女子過去的時候,曹舒被他的婆娘給攆了出來,說解決不了那些個小的,就別回來。
曹老頭也是犟,在外呆了一天一夜,這才上門找朕,說要個馬翁當當就好,朕當時沒理,就給了個功曹位置,如今一看,招是下流了點,可結果是好的,涼州這些年,貧苦歸貧苦,至少是有人敢去了不是以前誰愿意往涼州走,愿做江南鬼,不為涼州人啊。而今二十年了,朕離開長安的時候,這小老頭還在燕城跑著,朕派人給他的消息,硬是在燕城,安定城跑了三個來回,這才到了他手上,如今也是到了別駕位置,若是不出意外,過些個時日,就準備把刺史位子給他,也算到了外官之最,這樣的人,性子犟,貪點名聲不為過,是個能吏,朕七請八請的不為過,就算現在看,二十年之功,換一個刺史位置,也是朕賺大發了不是
只是這些,在當時都不懂,后來有次,朕找徐暄喝酒,說了此事,納蘭,你猜徐暄怎么說的”陳錚轉過頭,笑問說道。
納蘭也是一笑,繼而說道“徐將軍定然是在說那些文士的好話。”
陳錚哈哈一笑,又是轉頭聽著滌蕩全城的鐘聲說道“朕知曉你知道,但你不會說出來而已,天下敢跟朕說這話的只有徐暄,而且還是在朕醉的不省人事的時候說的,可即便是這樣,朕還是要說,當時朕和徐暄其實都喝了很多酒,不過就在朕要昏睡過去的時候,朕聽到徐暄說,圣人其實也是一個世故人,只說打天下靠馬上之臣,治天下靠斧筆之吏,話沒錯,只是省了些,應該還有,打天下的時候,斧筆之吏是包袱,治天下的時候,馬上之臣是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