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的院子是用來喝茶聊天的,他們這兒是用來干活的。
林行遠自進院起,眉頭就沒舒展過。倒不是瞧不起這個地方,只是不相信方拭非會住在這里。
他先前分明打聽到,方家如今已是江南有名的商賈,應當是不缺錢的。沒個侍奉的人不說,竟過得如此清貧。
林行遠來的時候因為賭氣,沒問個清楚。這時候當著方拭非的面,更是不好出聲。只能干杵在院子里,左看看右瞧瞧。
喲,這白菜種得不錯。
這時前方的屋子打開,一位發須花白的老者走出來問道:“是客來了?”
林行遠朝他頷首。
方拭非喊了一聲:“師父。”
林行遠:“師父?”
“不必上心,她隨口一喊,我不過是自幼照顧她的一位老奴而已。”杜陵朝他走近打量他,又咳了起來:“坐,招待不周,切勿見怪。”
林行遠見他神色間多有病態,身上更是帶著濃濃的藥味,身形單薄,瘦骨嶙峋。下巴留著一撮短須,頭發凌亂,還未打理,當是剛剛睡醒。
但此人手指纖長,指尖扁平,指節處厚繭重重,一是一般下人做工會磨出來的繭。舉手投足更有大家氣度。才不是他說的那樣,是個普通的老奴。
林行遠垂下眼問:“令尊可好?”
方拭非沒有回答,在井邊自顧著打水。林行遠干杵在院子里,正覺得尷尬,還是杜陵代為開口道:“承蒙掛念,身體安康。公子坐吧。”
林行遠遲疑片刻,又問:“方府,是出了什么變故?”
“方府沒出變故,好的很,只是最近確實因旱年窮了不少。”方拭非停下手里的事情,說道:“我,方拭非,方家二少爺,生母來歷不明,十三歲才被接入府中,因與方夫人不和,搬至別院居住。方老爺平日行商,久不在家中,都明白了嗎?”
林行遠:“明白了。”
方拭非好笑道:“你來之前不先跟你父親問清楚,你要接的是什么人?”
林行遠不由尷尬。
來前他的確是很生氣的,任誰攤上這么一個爹,都免不得要生氣。
原本他想自己多好一青年才俊,應當立志報效朝廷,入軍抗敵。憑借自己的家世與身手,將來不說流芳百世,史書留名也是可以爭取的。結果卻被他爹狠狠否了。多年死纏未果,總算是看明白。想著索性仗劍江湖,做個自在閑人也不錯,結果又被他爹捏著耳朵拎回去,叫他來江南接個人。說是……順手給他指了個婚。怎能不叫他牙癢?
他想好了,若是這個叫方拭非的麻煩人,是個嬌弱講理的普通女子,與她好好說,拿筆錢財打發了,大不了再幫她找個好人家。若她是個乖張任性的家伙,那更好,就打一頓,叫她自己知道怕了主動滾開。
結果第一眼見到卻是這樣的,反倒叫他現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林行遠遲疑道:“你……怎么做這幅打扮?”
她現在說話的聲音雖然有些粗,但分明還是女聲的。
方拭非將手洗干凈,又用布擦了,才說道:“你住在這里吧。”
林行遠想也不想便回絕:“不妥。”
師父也道:“不妥。”
方拭非揶揄:“我沒說不妥,你不什么?怕我占你便宜?”
林行遠抿唇皺眉。
師父慍色訓斥道:“你住嘴!”
“師父,”方拭非擦著手說,“我同他私下說一句,您老耳不聽為凈,免得氣著,注意歇歇。”
師父就要拿棍子抽她,礙于林行遠在場,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方拭非扯了林行遠手臂走到一旁,對方不著痕跡地想將手抽回去,卻發現方拭非手勁極大,也不像個普通人。心下正生疑,就聽對方說:“我師父年事已高,近來舊病復發,久治難愈,怕是油燈將枯,所以才給你父親寫了信,囑托他的身后事。如今他身邊缺個人照顧,我行事不方便,他又處處躲著我,望你留下幫把手。”
林行遠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