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問:“我們怎樣?”
顧澤長疑惑地抬起頭,道:“形勢果決,算無遺策。”
“天底下沒人能算無遺策的殿下。再聰明的人,也有躲不過去的事。再者,還有逆轉不了的時勢。”方拭非道,“慧恩不聰明嗎?可最終還不是落得這樣的結局?”
顧澤長說:“我一直在想,他們究竟為何會變成今日這樣?我看慧通死在我面前,不過是為財錦,那些僧人百姓,明知死罪,卻還要義無反顧。都不過是群螻蟻罷了,要么看不懂,要么看不破。我也是。”
方拭非走到桌邊拎了把椅子過來,道:“殿下,下官坐會兒。”
顧澤長忙道:“哦,你坐吧。”
方拭非扯起衣擺坐下了,說道:“殿下。人本性自私、好逸、逃避、畏死、貪婪。種種齷齪,皆可為之。”
顧澤長:“你相信荀子所言的,‘人之生也固小人。’?”
方拭非:“我不知道是不是人性本惡,但人在俗世長成之后,皆有私心。‘夫是之謂天情。’這是事實,殿下。”
顧澤長說:“是吧。”
方拭非:“人之本性,遇難時喜歡逃避,見利益時喜歡投機取巧,聽問題時喜歡自作聰明。著實虛偽又可笑。所以稍作引導,就容易步入歧途。因為自欺欺人,比直面現實要輕松得多。”
顧澤長:“方主事?您是在同我說方才的事嗎?”
方拭非似未聽聞,接著道:“人之本性還喜歡爭斗,因為爭搶欺壓,比自己辛苦勞作來得更快。所以強者欺壓弱者,上位者欺壓下位者,男人欺壓女人,壯年欺壓老幼。是以戰火連綿,民不聊生。”
顧澤長:“方拭非?”
方拭非:“可也是因為人的本性,它終究會被摒棄。因為百姓大多數,都是螻蟻。辛勤勞作的是螻蟻,鼠目寸光的是螻蟻,遵紀守法的是螻蟻,貪生怕死的是螻蟻,苦苦掙扎的也是螻蟻。可天下間若要安穩,就少不得這些螻蟻。依下官看,螻蟻有哪里不好?又有幾人真的是高人一等?當這些認真度日,安于現狀的螻蟻,因為備受欺壓,也開始學會反抗了,就是蕭條亂世了。于是,‘士’出現了。”
顧澤長:“士?”
“或許是因為心系于民,或許是為了流芳百世,也或許是為了呼風喚雨,可無論是為了什么,他們都站出來了,保護了這群螻蟻。”方拭非說,“他們看不懂或看不破都沒有關系,因為還有朝廷啊。”
顧澤長想了想道:“朝廷是為了保護自己不被螻蟻啃噬。可還是會欺壓螻蟻啊。”
“可如果沒有如今的大秦,看看當年戰國亂世,看看當年談之色變的君王,看看白骨成堆的黃土,天下只會更糟糕。而且,殿下。”方拭非湊近了他的臉,道:“為人欺壓,是不痛快。但統領他人,就痛快了嗎?”
顧澤長想了想道:“僅就貪官來說,是如此的罷。”
“誰又有如此洞悉之眼,能辨得天下官員好壞呢?”方拭非說:“人為民者,只需考慮自己的一個想法就可以,不高興就不高興了,可影響不了別人。而為人官者,若真要為民謀利,就要要聽天下萬千人的萬千想法,然后再從中取一。天下從未有兩全法,自然會有贊同的也有不贊同的,可誰又能斷言,他做的不對了呢?”
方拭非說:“下官說過,人本性有惡,克己復禮,又有賢才壯志者,鮮矣。陛下是天命之子,他生來就坐擁天下,每日案牘勞形,戎馬倥傯,如此辛勞,若非是想治出一個亂世嗎?沒有的。只是在想做與能做之間,還有許多未解的困惑。所謂明君,所謂名相,自古以來,也才幾個啊。”
顧澤長嘆了口氣:“的確叫人困惑,總是想不明白。”
“殿下,做官其實比做螻蟻難啊。難在又要狠,又要仁,又要進,又要退。難在誰也不知道其中的度在哪里。”方拭非說,“推諉逃脫不過一時之策,自怨自艾,也只是徒勞無用。殿下您是皇子吶,您不會是螻蟻。您若覺得朝廷有貪腐,您該生氣,可不該困惑,您該斥責,但不該自嘆。因為您是皇親啊!您是皇親就不可能是螻蟻,您若自比螻蟻,便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放棄了自己身為皇子的權力嗎?”
顧澤長想說沒人會聽最具i的的,可看著方拭非的眼睛,還是憋了回去。
方拭非說:“但殿下有一片赤誠仁愛之心,起碼比只懂得如何發狠的人好上千萬倍了。您還年輕,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