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吸了口氣,往暗處挪了一點,將自己埋在桌案的陰影下。
鞋子還被橘色豆火照著,黑色的鞋面上已經結出了一層白霜。
外間的聲音小了些,人似乎都被遣散了。但顧登恒應該還在。
方拭非抬起手,抹了把自己的臉。
她身邊的人似乎都不長久。
來來往往,生生死死。
最早離開她的是父母,然后是各種萍水相逢的朋友。
所謂萍水相逢,也是患過難、救過命、稱過肝膽相照的交情。她以為那些朋友,情同手足,可最終他們的告辭,只寥寥于一句話。甚至有些連句再會也沒有,就各奔東西了。
人的感情該說深說淺?時間過去,她也快要忘記。唯一不變的,就是她始終還在奔波。
前后共有十余年,她身邊只有一個杜陵。
可杜陵亦不能陪她長久,他死了。
如今顧琰也出事。
是劍鋒太冷冽,還是高處不勝寒?他們手中的武器,究竟要指何方?
盧戈陽有句話說得對,自己不對他說真話。
有秘密的人,最要學會的就是說謊。
她不僅欺人,還要自欺。
方拭非腦海中浮現出許多人的剪影。他們面容模糊,漸行漸遠。
風流云散,一別入雨。
“三生命孤昔,萬里路酸。”方拭非問,“這是我的天命嗎?”
杜陵說:“不是。這是你的身份。”
這是她的身份。
方拭非頭靠在小臂上,熱淚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
只是忽然覺得難受,那情緒一泛起,有如山崩地裂洶涌而來。
過了不知多久,房間的門又被推開。一道身影朝她小步靠近。最后在她跟前停了下來,
對方沉沉嘆了口氣。
“這是有耗子在太醫院偷吃東西呢?還是有人在偷哭啊?”顧登恒抓著方拭非的手往外拉,一碰到便驚得松開手。
“你……”
屋里比外邊暖和不上多少,方拭非坐的地方更是遠離炭盆。濕衣服上蓋著的一件外袍,反而將熱氣隔絕在外。
她手腕上的布料一陣冰涼,分不清是水還是霜。
顧登恒趕緊扯下她身上的外袍,果然衣服都凍住了。一摸她的臉,同樣是冷得沒有溫度。
“你家中還有什么人?叫他來接你回去。”顧登恒看見了地上的瓷碗,“光喝藥沒有用,回去多休息。”
方拭非搖頭。
“那朕喊兩個內侍送你回去。你家里總有人照顧著吧?”顧登恒說,“先趕緊回去換身衣服。顧侍郎剛剛醒了一會兒,太醫說他……暫時無礙。可是現在不能吹風也不能見人,你留在這兒也見不到他。”
門外又悄然走來一人,聲音忐忑傳來:“陛下,顧侍郎問起方御史。”
方拭非抬了下頭。
“你現在這樣子,就別去見了他。叫他擔心,還是先看好自己吧。”顧登恒對方拭非說完,又轉頭道:“去告訴顧侍郎,方御史為救他入水,現在先回去休息。”
“是。”
顧登恒拉著方拭非起來,望她打起精神:“方拭非,這次多虧了你。你回去吧。”
方拭非嘴唇微張。
她想說不是的。
不是多虧了她,而是對方多半,是因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