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定呢?”顧琰說,“他們總說人臨死前是曉得死期將近的,可我還不知道。”
方拭非:“這不正說明你還好?”
顧琰:“我也覺得現在精神很好。昨晚沒怎么睡,可現在卻很清醒。前些日子總是昏昏沉沉,算不清事情利弊,想不通透因果是非,連跟人吵架也比不過。怕是會給人看笑話。今天的腦子總算正常了。以前想不起的小事跟忌諱,也都冒了出來。所以才趕緊拉你們過來,同你們說說。”
他頓了下,說道:“我忽然發現自己,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方拭非說:“那就去做。”
顧琰:“我怕是不行,我讓你去幫我做。”
見方拭非沒有應答,他又不贊同道:“不要任性。不要叫我對你失望。你可是方拭非,這天下你什么都不用怕。”
方拭非悲痛道:“我怕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怕?你們都不在了,我怎么能不怕?”
“長久糊涂痛苦,不如一時清醒暢快,對嗎?這么多年了,終于到了這時候,我竟覺得有些解脫。”顧琰神態輕松,看著她說:“你不知道,我其實討厭喝藥,討厭冬天只能躺在床上,討厭自己被人照顧,討厭自己被叫病鬼。也討厭揮霍人生。可我一輩子都在做這幾件事。我習慣不了,只覺得是種煎熬。你們這些小輩,我也累了,叫我休息一下吧。”
他壓低下巴,啞聲說:“我要是命長,我一定不過成這樣。”
別人有數十年的人生可以去謀劃,他謹慎地謀劃什么?除了痛快接受,還能留點尊嚴,別的什么都不能做。
單這一句,便叫二人潸然淚下。
方拭非再難開口。
顧澤長沒壓住聲音,發出一絲苦澀哽咽。
顧琰說:“五弟,你聽我說。讓讓方拭非。不是琰哥不疼你,我也是想過許多,才做的這決定。”
顧澤長不曉得他說的是什么,只管答應。
顧琰又嚴肅說:“方拭非,你做事要收斂,不要如此毛躁,也不可再沖動妄為,給自己惹上麻煩。我保不了你了,也沒人再像我這樣保你,明白嗎?”
他不等方拭非回答,又繼續說:“你的名聲要清白,不可叫他們抓到把柄。不要想著,去找誰報仇,尤其是三哥有關的事,一概不要插手,以免往后被人抓了把柄。”
“你記得了?”
方拭非咬牙。
顧琰嚴厲吼道:“你答應我!”
連顧澤長都被忽然爆發的其實嚇了一跳,訥訥看向方拭非。
方拭非閉上眼睛,干澀道:“我答應你的事情,不會食言。”
顧琰似是松了口氣,欣慰地看著她。
“好,太好了。”他伸出手,蓋在方拭非的手背上:“我沒想到能見到你。你能長成這樣優秀,真是太好了。我當時看見你,心中大為歡喜,每次想起你,就覺得多了許多事情要做。你需要我是不是?”
方拭非從牙縫中模糊吐字:“是。我不知天高地厚,還要您替我”
顧琰笑起來:“你做什么我都喜歡。我就想下輩子能做個你這樣肆意瀟灑的人。只要是你,一定不會錯的。我相信你。”
他瞇起眼睛,又笑:“我去了以后,能向大哥交代。我有好多話可以跟他說。我告訴他你善良、勇敢、聰明,所有他有的,你都有。他沒能做的,你可以做。還有太傅,我也可以跟他說,叫他不用再為你牽掛。他這一生已經值得,他該去得安詳。”
顧澤長心生疑竇,被悲傷壓住,一時沒有出口。
方拭非見他開始累了,托著他的后背讓他躺下。
仆從隔著木門,小心道:“主子,您該喝藥了。”
顧琰沒有反應。
顧澤長當他是沒有聽見,在他耳邊輕聲道:“琰哥,該喝藥了。”
“嗯?”顧琰閉著眼睛低吟一聲,“不喝。再也不喝了。”
方拭非用袖子擦去他額頭的冷汗,說:“那就不喝了。”
顧澤長又問:“那……您想吃些別的什么嗎?”
顧琰閉目養神。
正在顧澤長以后他不會回答的時候,顧琰忽然說:“想吃餛飩。”
“想吃在荊州時吃的餛飩。”顧琰淡淡重復她先前說過的話,“‘昨日打聽到了一家十里有名的餛飩鋪,他家的湯清澈見底,余香陣陣,可以直接端來煮茶。餛飩皮薄如蟬翼,嘶——鮮香非常,再撒點蔥花,舀一勺豬油,那滋味。’”
他補充道:“好吃。”
方拭非破涕為笑。
她都不記得自己說過什么了。
“您還記得呢?”方拭非說,“您還念著那一口?”
顧琰:“念著。你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