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登恒:“你……”
顧琰抽噎地吸了口氣:“侄兒一遍遍夢見他昔日死于行宮時的場景。夢見他一把長劍架在脖子上,瀟灑赴死。一次次,我……”
顧登恒“噌”得站了起來:“他何來瀟灑!不過是一死了之!”
“他何來不瀟灑?‘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當年謝氏異心,運河商船上搜出多少鐵甲兵戈。勾結外敵犯我國土。大哥以死明志,慷慨報國,難道是為的今日此般,是非顛倒,公理不存?難道愿意看恩師一家,為奸臣所害,背負罵名,不得善終嗎?叔父!大哥以死明志,莫教他志,怠于后人之手?”
顧琰低垂著頭,哽咽道:“莫非是他死不瞑目,怪我袖手旁觀,所以才來找我勸誡。”
顧登恒捂著胸口,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他是被朕逼死的,與你何干?”
“不是,不是的叔父……縱橫計不就,慷慨志猶存。”顧琰說,“我當時雖年幼,可也知道大哥為人。若是他心中有愧,定不會以死逃避。正是因為區區之心,決絕毅然,方敢赴死。”
顧登恒去扶他起來。
顧琰抓著他的手臂道:“叔父。當時大秦雖內憂外患,依舊險度難關。如今欣欣向榮,謀臣如雨,卻貪圖安樂,不敢作為了嗎。我死后有何顏面,去向大哥解釋?”
叔侄二人一時悲愴,竟抱頭痛哭。
顧登恒深感疲憊,他頓了會兒,緩過氣來。同顧琰一起起身。
“好吧,你替朕擬旨,革去顧澤列轉運使一職,貶至揚州。責命葉書良補替杜氏別駕一職,趕往赴任,不可懈怠。命戶部隨御史臺嚴查杜氏貪污一案,以振朝綱。”
顧琰:“是。”
他走到桌案后面,活動手指,提起毛筆。
顧登恒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說道:“宣起居郎,宣吏部尚書覲見。”
“是。”
顧登恒都忘了自己當年是多么雷厲風行的人物。說一不二,脾氣火爆,不容置疑。
如今,竟被顧澤列拿著走。
……他真覺得是自己老了。
朝廷的天變了。
顧澤列呆在家中思過,原本以為此事已了,已算被處罰,會就這樣揭過。結果一道旨意下來,王府上下,乃至滿朝官員,全被震住。
收回轉運使之責,又被貶至揚州。顧登恒近來身體已經不佳,此舉是否意味著他前途已定?
要是派去北方戍守也好,北面的兵權等同于是給他了,可去了南面,又沒指定接手的官職,他能怎么辦?
顧澤列大為慌張。可顧登恒如此前拒見百官一樣,如今也拒見他等。心意已決,不容他求情。
顧澤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過打壓一個失勢之人,怎么會鬧到今日這地步?
何況這都沒查,直接罰他,憑什么?!
“是誰!誰去見了父親!老二?還是老四?”
顧澤列聲嘶力竭地質問。
北狂報出了一個名字。
“是他?我就知道是他!”顧澤列恍悟,隨后痛恨甩袖:“他這病秧子不去早死,偏偏留口氣吊著惹人心煩。沒見過這樣的催命鬼。我當他真不問世事,分明是狼子野心。蟄伏多年,見我失勢便落井下石!父親昏頭漲腦被他唬騙,絕對不可!”
北狂并不出聲。
“顧琰!你這賊子!”顧澤列砸了會兒東西發泄。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大局:“父親召集六部大臣,商討要事,已有數日之久,偏偏將我排除在外。他想做什么?當真如此狠絕?除了我,他還有誰能用?他瘋了嗎?不,他只是嚇唬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