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那低沉男中音,淮真突然想,這一名會不會是電梯外那名會講廣東話的白人?
淮真隱約記得,羅文似乎說過夢卿不會講普通話與英文。
猶疑間,門外人果不其然,非常貼心的用粵語講:“畀你一分鐘。”(給你一分鐘)
仆從小聲提醒:“這位女士真的是安德烈先生的朋友——”
“我不認為安德烈會有一名——黃種的——女性朋友。不應該,也不可能。”他平靜的替安德烈宣布完畢,回頭,語種切換自如,語氣極差:“你等緊邊個抱你返三等艙?一分鐘到,冇人來,唔好怪我叫船警請你離開。”(你等誰抱你回三等艙?一分鐘到,沒人來,別怪我叫船警請你離開。)
淮真側耳去聽,看羅文答不答。
羅文沒有吱聲,證明門外人的確惹不起。
她只好從極度匱乏的粵語詞匯里撿了一個字——“好”。
從掛鉤上取下濕而重的襖子,慢慢穿上。
衣服沾了水,窸窸窣窣的,外頭人都聽的一清二楚。
仆從道,“先生……”
白人聲音很輕:“這不關我的事。”
衣服皺巴巴貼在淮真身上,她低頭抻了抻,推開門走出去。
門吱呀一聲,羅文與仆從都聞聲抬頭,神情訝異。
年輕男人沒看她。高高的立在那里,纖長手指勾著藍色襯衫與白色卡其褲;他低頭盯著另一只手中的懷表,金色鏈條垂墜下來,與那只經絡分明的手與那頎長挺拔的人組合起來,像個希臘石雕。
仆從小聲叫道:“sirceasar?”
ceasar這個名字,不像英文發音,也不知是個什么語言,只知道和“西澤”很相近。
他沒應,盯著表出神。淮真這才得以有機會打量他。
西澤約莫二十歲出頭的年紀。輪廓硬朗,五官冷峻,皮膚白到沒什么血色,一張薄唇更生出幾分刻薄,是典型的那種心事很重的雅利安相貌。如果不是因為發色與瞳孔都是黑色,說不定被捉去德國組成黨衛軍。黛青的襯衫與墨藍絨線外套在昏黃的燈光里頭有些陰晴不定,越發襯得他眉目森然。就這樣一副陰沉沉的面容,卻有種說不上來的眉清目秀少年感,讓人想捏一把。
白種人長出這副令東方人三分親切的氣質,著實有點難得。淮真忍不住的想要買一副藍色美瞳和金色染發膏,配成一套贈送給他。
思及此,淮真抿了抿嘴克制笑意。
就在那一瞬,她覺察到那雙黑色眸子動了動,從她臉上掃過。
視線往下,盯向地毯,緩緩往后。
他抬了眉,神情有些戲謔。
眾人尋著他的視線齊齊看過去。原來暗紅地毯上印出一行深色掌印,一直從到盥洗室門口延伸到淮真足下。
西澤回頭,露出禮節性微笑,以英文溫柔地問羅文:“我猜你有移民資質。你來這里多少年了?”
“我是土生華人。”羅文低頭。
“你的丈夫……她的父親呢?”
“也是。”
西澤了然于心,輕笑一聲,“所以你從她身上賺多少錢?”
羅文低下頭,“sir,wearearesectablefaily”(先生,我們是正經人家。)
“那我換個說法。像她這一類天足的,少女,能賣出多少美金?”
淮真嘴快,替羅文重復了一遍那句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