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攜她緊跟在那攜了十幾個女孩的婦女后面,經由柵欄門鉆入移民局紅色大樓。
兩層樓高的移民站內,空間十分開闊;二層窄窄一行陽臺,鏤空鐵圍欄,有白人在上頭聊天,不知是何用意;墻面漆了湖藍色的漆,這種色調的漆流行到東南亞及南中國時已經是二十世紀末尾了,于淮真來說卻有種古早的親切感。
正中間幾棟雕花玻璃小隔間,是移民站特別設立,用以盤問“狡詐的華人偷渡者”的。玻璃房子外一排長長空椅給下一批人等候時用,椅子正對的大門旁立著一個紅酒糟鼻的胖警察與他們大眼瞪小眼。瞪了幾秒,警察打了個哈欠。
前面那攜帶了十幾個女兒的女人率先進入小隔間,羅文與淮真與幾名旅行歸來的亞裔夫婦在長椅上等候。羅文似是有些緊張,在凳上坐不住,不由得晃動身子,比走廊盡頭呲咔呲咔走動著的大擺鐘還要使人心慌。
幸而左側一間玻璃房門打開,姜素與同行的男人很快走了出來。羅文聞聲抬頭,姜素暗地里向她做了個“沒問題”的手勢,羅文意會,便稍稍松懈下來。
姜素二人前腳剛邁出移民站,淮真面前那扇門便猛的被猛地推開。
兩名警察裹挾著的一個失聲痛哭的女人,正是那十二個女孩子的母親。女人個子很矮,身子被架著,雙腳懸空亂蹬,聲響徹整個移民站:“daughter,youcannotsendthebackhongkong!havenodaughter——”
“這些話留著跟加州法官說吧,你這滿口胡言亂語的騙子。”說罷,女人被架著出了移民站。
幾分鐘后,警察拍拍手,“下一位,lowankwai”
羅文應了一聲。淮真隨她站起身來,在高大警察注視下走進玻璃房子。
一進屋,淮真倒是愣了一下。屋里陳設極少:一張寬大的桌,一側一只皮沙發,另一側一只高腳凳;桌子正對著一張長椅,除此之外,只剩一只落地式健康秤。
寬桌后頭坐著一個大胡子,大概就是移民局官員。
寬桌旁那只高腳凳上放著一疊翻開的資料,頁面一分為二,左側是英文,右側是繁體中文——大概是中文翻譯的位置。
果不其然地,“最近加州來了許多共和黨的人,其中甚至有三名議員。似乎又有與華人相關的法案要修訂了,否則調查員也不會三天兩頭光顧移民局。剛才又來了幾位,說是有人舉報有華人移民資料不實——我們的中文翻譯剛才被請去翻譯資料了——所以請先坐一會兒,稍等他回來。不會耽擱很長時間的,我猜。女士,怎么了,你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
淮真側身看了眼,羅文臉色比剛才在外頭長椅上還要差一些。看起來姜素的手勢顯然沒起到什么作用。
再一看,羅文的眼神在移民官員身后側門與腳凳間游移。淮真心頭一動:原來那個翻譯是姜素他們的人。
“你還好嗎?”
“還好。”
“那就好。不要被共和黨議員嚇到了,畢竟,從二四年開始,所有法案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不是嗎?這次也一定是——那你呢,可愛的女士?”
淮真一愣,險些張嘴用英文接話說我很好謝謝那么你呢?
幸而羅文及時說道,“我女兒她不懂英文。”又轉頭用國語問她:“移民官問你是否緊張。”
淮真搖搖頭。
她緊張什么?入關也好,遣返也罷,反正都是被命運大浪推著往前走,于她來說沒什么差別。
倒不是她悲觀。
這身體鬼門關走了一遭,仍還很虛弱。在暴風雨的海上晃了一夜,已經有些讓她吃不消。她不想立刻再坐一次遠洋輪渡。
移民官說:“以免耽誤太多時間,在翻譯回來之前,請允許我先詢問你一些簡單的問題。這類問題,你的母親或許可以代為替你翻譯。”
羅文將大意用廣東話復述了一次。語速很慢,很好懂。
她點點頭,心里有些狐疑,不知這應該歸功于她常年收看的tvb劇集,還是說,這身體的運動性語言中樞與聽性語言中樞并沒有完全受損,所以聽懂廣東話對她來說不算太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