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告知我她在哪里?)
屋里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廣東話問道:“羅文,誰呀?”
羅文一動不動盯著他。這年輕白人顯然在雨里走了很長時間,頭發與臉頰都濕漉漉的,臉白得嚇人。
她嘆了口氣,“妹妹去念書了,明天晚上回來。你……明晚再過來吧。”
西澤幾乎忘記自己是怎么走回薩克拉門托街的。
那輛從奧克蘭開來的車仍舊還停在那里,一見他,司機急忙拉開車窗詢問:“還乘車嗎?”
他頓住腳步,逆著水流,拉開車門坐進去。
司機說,“我看你孤零零一個,大晚上來唐人街,怕也不是回家,決定等你十分鐘。原本要走了,幸好你回來得還很快……去哪里?”
“倫巴德街。”他說。
等從花街坡道上下來,他才想起,鑰匙都在湯普森那里。不過他記得與隔壁連通的花圃圍欄很矮,可以從那里翻進院子,繞進車庫通到樓上。
只是他沒有想到,那木質圍欄年久失修,淋了場雨,踩上去立刻嘩啦啦灑落一地。他在這之前就已經跳進院子,以防自己整個滑進泥巴地里。
圍欄倒塌的響動吵醒了鄰居女主人——那個聒噪的,更年期的猶太婦女。她拿著鏟子沖進院子,連帶她養的德牧也一起沖了出來,對著趁雨夜貿然闖入的黑影幾乎就要痛下毒手,被他閃身避開,又反手擒住胳膊。
他低聲說:“黑茲太太,冷靜點,是我,西澤。”
謝天謝地,女人終于停下尖叫,怔怔地將兩只狗都趕回房間去,以免咬傷這位尊貴又英俊的老鄰居。
他趁機走進地庫,踹掉車庫銹掉的銅鎖,沿著樓梯進到一層屋里。
試探著開關兩次電匣,沒有任何反應——屋里黑洞洞一片,供電早已到期,電話自然也沒法接通。
室內滿帶塵土氣息。西澤上到二樓窗邊,將所有窗簾悉數拉開,借著路燈光照明,恰好看見對面二樓窗戶一個小小人影,在暴風雨里拉開窗戶,祭出一只青面獠牙的獸頭。
入夜,風雨聲越演越烈,將窗戶震顫出巨響。
他累極,在劇烈響動與濕漉漉的空氣中入眠,又在嗚咽的風聲中猛地睜開眼睛。
龍頭紙鳶!
天已經蒙蒙亮,窗戶被蠻力“嘩——”地推開。西澤拉開衣櫥,給光|裸上身胡亂套上一件短袖襯衫,赤腳走到窗邊。
昨晚的狂風將樹木折斷,花圃中的杜鵑連根拔起,泥土席卷到整條坡道上。
雨水也將整個城市明黃的房屋洗刷干凈,在發白天空下,潔凈得有些奪目。
在明亮的光里他再次看見對面窗戶懸掛的那只鑲嵌了一整排碩大的鯊魚牙齒碧藍的紙鳶,一筆一劃,和中國城墻上勾勒的圖紋極為相似。
他心突然莫名跳動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他看見一個雙排扣大駁領西裝的華人男子,拎著兩只紙袋,猶豫著站在那只龍頭風箏下,辨認了一下門牌號,便躬身撳鈴。
西澤莫名慌了一下,快步穿梭過兩扇窗戶,以方便看的更清楚一些。
幾分鐘后,那扇門打開了,走出來個趿拉拖鞋,睡眼惺忪的白人少女。
于是他又松了口氣,立在床邊安靜看著。
少女似乎問了句什么。
門外拎早餐的男人答了句什么。
白人少女便笑了,沖里面喊了句什么。另一位白人少女拿著簸箕沖了出來,一股腦塞到男人手里,順理成章從他手中接過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