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拉巴契亞山開往紐約需要用上三小時,兩人要在十點半之前趕到曼哈頓,于是起了個大早。餐廳尚未來得及準備早餐,只得在路過加油站去買一點牛乳或者小餅干吃。出行前,西澤借旅店服務臺電話給那位朋友,以確認他并未忘記半個月前的約定。
待他講完電話,他發現小姑娘坐在旅店沙發椅里看著電話的方向出神。
他問她怎么了。
淮真回過神來。她想的是,假如他要為什么事向從前的朋友低頭,不知心里會不會有落差。
紐約天很冷,他穿了件藏藍呢長大衣,是她在哥倫布一家佛羅倫薩折扣商店給他挑的——她從云霞那里學到了這一招。原本價格十五美金,漂洋過海來只要四美金。不知舒適度和他以往衣服比如何,他穿的卻格外好看,也很開心。
不論他從前姓什么,曾有多少華美服飾裝點,他始終如此自信。這種多年內在積淀出來的自信組成了這個西澤,他沒有落差,他壓根不會在乎這個。
于是她抬起頭,略嫌肉麻的說,在想這位英俊的男士是誰的男友。
但其實她真的想說這個。
不等西澤開口恥笑她,她主動伸手勾著他的手指,和他一起大搖大擺走出旅店。過了會兒他笑起來,對此似乎頗為受用。
天還沒亮,汽車駕駛在公路上仿佛是在深夜,離很遠就可以望見遠處蒼翠橡樹后頭加油站明亮的設備。西澤將車駛入加了個油,淮真下車去便利店買了一包口香糖,兩包華夫餅與一袋酸奶。沒有熱食——每當這種時候,她都會想念現代都市隨處可見的、帶給死宅安全感的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
草草解決了早餐,天色仍還早。一路上路過許多家otel,門口閃爍著大量霓虹燈寫就的“低價好房”“多間空房”將旅店的房屋照的發青;時不時幾輛高大卡車從對面隆隆開來,車身點綴著彩燈,配合路邊偶爾可見的杉樹,恍惚間險些讓淮真誤以為圣誕將至,沒一會兒便使她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汽車從七十八號州際公路駛入荷蘭隧道,淮真才醒過來。因此她并沒有機會見到穿越哈德遜河時瞥見紐約大都會那最經典的一幕。
瞥見紐約的第一眼,是在汽車駛出隧道時。
哈德遜河上汽笛一聲轟鳴,爾后天倏地亮起來,晃得她有點睜不開眼。
倘若說在舊金山的丘陵里瞥見唐人街的第一眼,讓她覺得像是從都會貿然闖入了湯婆婆的世界,曼哈頓島給她的第一印象,讓她誤以為剛才她與西澤在荷蘭隧道里穿過了八十年時光,回到現代。高樓,全是層層疊疊、密閉排列的古典學院派氣質的建筑,氣質典雅又現代,即便八十年后諸多中國大城市也未必能及。
天上下著蒙蒙的雨,將這群拔地而起的的巨大積木們沖刷的干凈透亮。汽車在雨中行駛十分緩慢,在某個巨大建筑物的轉角,竟然塞車了。撐傘上班的行人等不及人行道上車輛駛走,紛紛肆無忌憚的從馬路中間緊挨著的靜止車輛中間穿行。偶爾從旁經過路過幾個聊天的行人,英文口音都不相同。
據說是前面消防井蓋壞了——其中某個行人這么說的。
竟然在一九三一年遇上了堵車!
她隔著掛著水珠的玻璃窗上的霧氣,望著道路拐角層層疊疊的七彩糖果色汽車,覺得實在不真實到匪夷所思。
曼哈頓鐘樓剛剛打響十點鐘,淮真盯著龜速前進的汽車,略微有點擔心他們會遲到。
而旁邊坐著這個紐約客,竟然氣定神閑的安慰她說,“沒事,總這樣。”
好在堵車的下西區orton街距離他們目的地所在的華盛頓公園并不算遠,兩人在交通很快紓解后的十五分鐘趕到華盛頓公園。天上仍下著雨,西澤開著車不疾不徐找到一家紅色natacafe,將淮真放在門口,約定好兩小時內駕車來接她,這才離開去往公園西面那個在紐約大學拉丁語系任助教的朋友公寓樓下。
nata餐廳面小而深,一邊是長長的吧臺,一面數十張雙人小餐桌延伸到餐廳深處。吧臺后只有一名女侍應在點單,餐廳里客人卻不少,這個時間點來餐廳用餐的,大多是沒課的紐約大學學生、教師,或者閑適的自由職業者。
淮真并沒有進店去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