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中午,她并不算餓,除了想等西澤來一起吃午餐以外,外面曼哈頓的世界對她吸引力顯然要大得多。天上仍下著雨,街邊陸陸續續停下幾輛旅行大巴。礙于雨天,車上旅客只透過玻璃窗觀望了一陣下西區的公園,并沒有人愿意下車來。淮真決定沿著路邊店鋪的遮雨棚,看看這邊商店都賣些什么東西。如果有好玩得,她也可以挑一些小玩意帶回去給云霞,黎紅與雪介,三藩市女孩們都還沒有來過東岸,肯定對這大都會感到非常好奇。
可惜公園周圍多是餐館與咖啡館,還有一些服裝店,統統是她不該感興趣的。沿街走了會兒,突然看見一家販賣稀奇古怪玩意的店鋪,將一些造型很酷的雜物,看似亂七八糟卻別有趣味的在櫥窗前,大概是說,他們賣的東西全都擺在這里了。
這家店究竟賣什么?
這種銷售手法有些清新脫俗,也不知究竟算不算好,總之成功吸引了像淮真一樣的顧客在明亮櫥窗前停下腳步,想從那堆東西里一探究竟。
店鋪最有特色是一些盒裝哈瓦那盒裝雪茄與一些造型獵奇卻頗有質感的懷表。單從金屬成色拋光、精致繁復的花紋,與上頭嵌的未經打磨的方形祖母綠來說,這并不是她所能承擔得起的奢侈品。除此之外,她還看到一些小小的紫銅色的墨水瓶,瓶身標簽上寫滿她不認識的文字,不知是何用途。
在躊躇著是否要進店去詢問時,她抬頭往櫥窗一瞥,看見有店里已經有個年輕男人,正在玻璃作坊前與店主低聲談論些什么。店主是個高鼻大眼的典型猶太人,對待客人相當恭敬。年輕男人一開始背對著淮真,有些看不清臉。從微微露出的輪廓、膚色與側影來說,大抵是個二十出頭的亞裔。
等他轉過來時,淮真卻著實的嚇了一跳——
這年輕人確實是個華人,著了件剪裁合體的青灰法蘭絨長大衣,在她進去時,他正與店主檢視一只造型精美的深藍色珠寶鑲金的機械打火機,似乎因有些近視,所以不得不低下頭湊近去看。從淮真這個角度看去,年輕華人皮膚白皙,側影線英俊優美,舉手投足都有一種獨特騷柔氣派。
吸引淮真走進店的卻遠不止這些,而是她覺得這華人長得相當面熟。等走近了,她越來越覺得,豈止是面熟!這副尊容,可是出現在中學課本上整整折磨中學生三個年頭的,偏愛寫艱澀情詩的民國文人斯言桑。
兩人談得十分投入,并沒有注意到有人進店來。淮真回想起斯言桑的大名以后,便不再過分傾注目光,以免失禮。她輕著腳步,尋到擺放藥水的柜臺,偶爾轉頭看一眼工作臺那邊,在確認店主什么時候得空時,趁機距離觀瞻一下這位教科書人物。
也不知等了有多久,工作臺那邊結束談話,店主拿著那只打火機進了里面那件作坊。
斯言桑卻像是一早就發現她等在這里似的,轉過頭用國語對她說,“那是hennatattoo”
她瞬間愣住。因為從未想象過可以跟史書人物近距離對話。
他笑了一下,接著補充說明,“印度一種臨時紋身的墨汁。五分鐘成型,可以保持兩周時間。”
她呆呆的說,“謝謝……”
店主在那時走出來,他沒再與她講話。
淮真想了想,取了一瓶印度墨汁,走到工作臺旁看了一陣,看見那只精致打火機上刻了一行詩:
andthesunlightcstheearth
andtheoonbeaskissthesea;
whatisallthesweetworkworth
iftheekissnot?
似乎覺察她有點好奇,年輕華人側過頭,聲音很輕柔的向她詢問:“字體是我手寫的,還算看得過去嗎?”
字是那種很難懂的花體,如果不是上禮拜才在西澤的藏書里看到過,否則她都辨認不出這段話。
好看當然是相當好看,她毫不猶豫的贊美了這行字,于是又問他,“雪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