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人說起這里,“紐約唐人街的臭,在百老匯都能聞到。第一次來紐約找唐人街,無需問路,聞著味去就行。”
實地見到,淮真覺得實在太夸張了。臟與臭算不上,只稍顯的不夠清潔罷了,畢竟市政雨水與污水通道可都沒有接到這里,要維持與市區一致的水準實在是為難唐人街居民。若說這里和中國之外第一大埠——她的第二故鄉——三藩市唐人街有什么區別,除了異域風情的牌樓,這里其實與紐約市區并無太大區別。這里是紐約華埠,看上去也是屬于大都會的;三藩市唐人街局促、擁擠,街坊四鄰都講著一口四邑或者福州鄉音,更像是個城中村。
紐約唐人街比舊金山華埠的好處是停車方便,無需將車停在薩克拉門托街再步行前往蔓延的窄巷。西澤將車駛入堅尼街,在一家唐人街相當典型的“午餐四菜一湯只要15美金”的快餐門外停下。店沒有名字,一個黃色招牌上用大紅的英文與中文各寫一遍“四菜一湯,5-bationnchboxbuffet”,連菜單都省了,實在一目了然。
這里背靠小意大利,緊挨下曼哈頓的金融區,結構和舊金山相似,因此中午也有許多省檢的白領前來吃中式午餐。有個系了圍裙的華人女孩,埋頭在收銀柜臺后核對賬單;長而深的店鋪,整齊的桌椅左右靠墻擺著,一直延伸到快餐店深處;走道盡頭的腳凳上坐著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穿著發黃的衫子,外罩一件黑藍的大襖子,翹著二郎腿,一只破爛黑色布鞋掛在腳尖上晃晃悠悠。男人歪著腦袋,紅光滿面的讀著一本和淮真那本《延音號》印刷質量有的一拼盜印書。她猜測那大抵也是本小|黃書。
西澤帶淮真走進店,對柜臺后那女孩試探著問,“tijyu?”
女孩從柜臺后頭抬起頭看了眼西澤,緩緩站起身來,問道,“你是……tse的朋友?”
他自我介紹說,“西澤。”而后又往側一讓,讓淮真站在他身旁。他接著對柜臺后頭的華人女孩說,“很抱歉,除了tse,我實在不認識別的華人。”
她笑一笑,說,“電話里我都聽說了。放心交給我吧。”
西澤對她說謝謝。
西澤躬身,扶著淮真肩膀,認真的說,“就在這里等我。”
淮真點點頭,說好。
他不再多話,與柜臺后的女孩點一點頭,大步離開快餐店大門。
西澤前腳剛才走沒多時,店鋪深處那個中年男人突然陰陽怪氣的說,“美棠又同鬼佬拍拖啦。”
美棠顯是見怪不怪:“系朋友,冇喺拍拖。”
男人又說,“中國佬唔鐘意同鬼佬拍拖嘅女仔啦。”
美棠微微皺眉,聲量微微提高了一些,“都話咗,冇喺拍拖!”
店里用餐的白人,雖聽不懂廣東話,卻也都知道快餐店兩個華人將要吵起來了,紛紛抬起頭來,屏住呼吸,等著看場異域情調的啞劇。
男人像聽不懂她說話似的,優哉游哉的說,“拍拖英國唐人,又拍拖番鬼佬……chatown冇人會娶水兵妹的啦。”
水兵妹這詞是從香港傳過來的。起初是用來戲謔九龍半島上同下級水兵勾搭的姑娘,這些姑娘通常是樓鳳妓|女,也有一些舞女。這個詞發展到最后,連帶與非中國人交往的女孩也會被罵作“水兵妹”。這是個相當侮辱女孩的詞。
她對快餐店內的男人說,“佢系我男朋友。”
男人撇撇嘴,輕蔑的哼笑一聲,“唯有嫁佢啦,佢娶你呀?非處女,唐人唔娶。”
淮真還想接話,那女孩解下圍裙,從柜臺后大步走出來,將淮真帶到門口。
她平復了一陣呼吸,苦笑著說,“很抱歉,我舅舅就這樣。”
淮真說,“沒事的,唐人街老一輩人大都很古板。”
美棠顯是有被她講的話安慰到,問她,“你從大埠來?”
她說是。
美棠笑了,“余美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