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啞口無言,便再沒上門來找她。
過了一周,仁和會館以華埠小姐主辦之名送上來一只“dragondaughter”的金色獎章。云霞將那獎章掛在阿福洗衣最顯眼的地方,一看就笑得不行:“我說嘛,果然是小六爺借著華埠小姐大賽之名來留你。”
淮真說,“我好歹也比小六爺有點自知之明。參加華埠小姐賽的都是些什么身段?我要去了,跟母雞里站了只鵪鶉似的,不笑死人?”
云霞倒不樂意了,說,“哪有自比鵪鶉的?款式不同罷了,我們妹妹還是很招人疼的。”
離港日子越近,淮真越有些忙不過來。
洗衣店在新年假期過后正式招工,好些窮困潦倒的白人想進唐人街來找工作;唐人街老一輩大多不講英文,只得洗衣鋪家中幾個小輩去給白種工人面試。一到周末,云霞便從伯克利趕回家幫忙,忙的腳不沾地。
淮真在布力梨神父那里得工作到離港前的禮拜六;除此之外,惠氏診所關門后,也常有一些唐人街居民想要的藥材,經由惠老頭辦理,成箱的寄過來,統統得由淮真替他清點。惠老頭自己卻不知在哪里逍遙快活,即便發電報也不知該發往哪里。
直到二月初,帕斯域電報局的堂倌才送了一封惠老頭電報信上門來,里頭只言簡意賅的寫著“k小姐,干姜、黨參一箱,十五日船送達”。
淮真起的讓人照地址毫不客氣回:“十四日乘船去港k小姐干我屁事”。
哪知帕斯域電報局的小伙卻說,發往菲律賓越洋電報一個字二十五美分,十五個字,統共三美金五十分。
隔日電報回來,寥寥十字“正好四月十五來港一敘”,壓根不提藥材應該怎么辦。
若不是離港在即,心情雀躍,淮真險些能給他氣死。
淮真手頭的錢,交了學費之外盡數給了季家,沒有什么余錢。因為一早便對南中國口岸上的官方、黑市美金匯率有所耳聞,所以到臨走前的禮拜六,從布力梨神父那里結了這三月來九十美金工錢,一并去富國快遞換了三百塊錢的香洋。三十塊錢足夠六霓君拖家帶口在上海生活兩月,她在香港既不交房租,宿舍也供免費早晚餐,返程船票也由學校替她支付,三百塊怎么算起來都足夠了。臨走前幾天,羅文又去富國快遞跑了一趟,替她換了三百塊孫大頭,連帶她上回回國的錢一塊給她五百塊帶在身上,說香港魚龍混雜,什么貨幣都有用得上的時候;總得去一次嶺南玩,不可能用不上銀元。又將自己在美國匯通銀行香港分行的戶頭交給她,叫她隨時缺錢,便打電話問家里要。
香港前年起便和美國通了國際長途電話,這倒提醒淮真,特意去報社往花街公寓訂了半年份的《華盛頓日報》,讓她替自己留意著上頭的消息。等她住進教會賓舍便告訴云霞聯絡方式,如果有和西澤有關的消息的話,務必打電話,或者發電報到香港告知她。
一家人幾乎就這么一氣忙碌到過年,直至送淮真上船那個早晨才緩過勁。
淮真的行李不多,一人拎足矣。除開季家人,云霞仍舊叫上早川一起為她踐行,因為兩人都知道碼頭擁擠,教授夫婦要照顧女兒,恐怕照應不了這么多行李。
教授隨一早來電報說“船上見”,等到碼頭上卻不見人。直至聽說淮真是二等船票,早川才說,“請一起上船去。”
云霞詫異,“我們上船,跟妹妹一起去香港?”
早川道,“遠洋輪渡的二等艙旅客可以邀請客人上船。”
淮真這才恍然,原來教授說的“船上見”真的是指船上。
第一次聽說乘二等艙的事項,一家人跟在為淮真拎箱籠的早川背后,在船上仆歐注視下登梯上船,不免都有些慚愧。羅文回頭來摟了淮真一下,兩人都想起第一次乘圣瑪利亞入港時發生的事:夢卿吞藥垂死,才換來老鴇從水手手里賤賣的三等艙一張床躺;受白人醫生照拂,去頭等艙借用盥洗室洗個澡,仍不免造人一番奚落。
不過往后阿福洗衣一切都會很好。
淮真對羅文一笑,握了握她的手。常年不分寒暑給人做家務,手上頭生了厚厚老繭,也不知她覺不覺得暖。
仆歐帶著到了艙里,撳響門鈴,一個盤著芭蕾發髻、黑眼睛亮亮華人女孩兒來開的門。
正懷疑是否走錯艙門,那女孩兒立刻用美式英文問道,“是季小姐嗎?”
早川讓了讓,淮真便從后頭走出來對她笑。
女孩立刻轉過頭叫:“爸爸,媽媽,季小姐來了。”
門外一行人都有點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