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臨時被幾個學生絆住了腳,原定在六點的晚餐被推遲到七點半鐘。hul太太怕客人等的無聊,從冰箱里取出酒,又叫梅與姐姐卡捷琳穿著紫色絲絨睡裙下來給客人四手聯奏了幾支德彪西,等到教授到家,可以上餐桌吃晚餐時,淮真已足足喝了一杯利口酒、兩杯姜汁可樂與小半杯白蘭地。
教授夫婦都笑她說,“在香港不怕查id,就放肆喝起來了?”
晚餐時蘆筍與蘑菇燴雞冠羊雜碎,并不是十分合淮真胃口,出于禮貌,吃空教授太太盛大盤子里的第一份,便推說自己飲酒已經飲飽。
聊起兩周后的各科小考,教授旁敲側擊提醒她:“不要影響到考試。”
淮真當然知道教授說的什么事情,答應說一定拿全a。
教授補充了句,“全a+,否則將來念博士,我不會為你寫獎學金推薦信。”
教授太太譴責他太苛刻,淮真卻為此莫名緊張起來,又多喝了半杯白蘭地給自己壓驚。
晚餐尚未結束,教授夫婦怕她錯過返程巴士,八點半鐘便叫馬克送她回去。
馬克也多喝了些酒,正與教授聊得開心,淮真不好擾眾人興頭,推說她與女性朋友約在連卡佛,可以結伴回去,眾人便不再強迫醉酒的馬克駕車沿濱海街道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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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士巴利道干凈、廣闊又寬敞,走過半島酒店門前亮著夜燈的噴泉與棕櫚樹盆,往前一眼便可以望見維多利亞港。
她實在沒有吃飽,很快便覺得饑腸轆轆。
賓舍里已結束晚餐,擔心夜里犯低血糖影響溫習功課,乘輪渡前先去連卡佛買了一袋軟面包。抱著紙袋,在尖沙咀等船時,給海風一吹,立刻有點溫熱的酒勁上頭來,微醺,不算洶涌。卻足以使她搭錯輪渡,不當心便坐到了灣仔輪渡碼頭。
她抵達港島近二十天,尚未到過灣仔。剛從碼頭走出來,并未覺得與中環碼頭有何不同。香港濱海的商業街多是一個樣子:沿海岸線修筑的多為平坦大街,街上擁堵著新式汽車,街道兩旁是整齊排列的店鋪,里頭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貨物;階梯式的狹窄街道從平緩大街橫穿而過,中環商業街便是其中一種。
街邊年邁老人腳邊兩只木桶,不知在賣什么,桶里帶著豆香味。淮真上前去,遞出零錢,老人不做聲,也不理她,帶上手套,用竹簽子挑進紙袋里,原來是糯香彈滑的缽仔糕。
一邊吃一邊沿濱海霓虹道階梯往上走,直到看見香港飯店,她才后知后覺,原是走到了告士打街道上。看到馬世道的街梯,尚未走過去,立刻跳出一個英國警察,截住她,用有些做作的廣東話大喊大叫,告訴她前面攔路填海,四月底才開放,走不通,請她返回。
她問他,“回聶歌信山應往哪里乘車?”
“去中環花園乘電車就行。”
“中環花園怎么走?”
“一條街外就是中環花園。”
聽他語氣頗不耐煩,淮真便不再多問。
看見街對面一家亮堂的西餅店,上不及過街去問路,老板突然沖店門憤怒地大吼:“死開啦咸水妹。”
電燙金發的女郎倚在門口咯咯笑,“你睇下你,整個麻甩佬甘樣,甘多人死唔見你去死,唔好行埋黎啊。”
她嬌俏的罵完人,踏著高跟輕盈無比的從淮真身邊走過,帶來一股廉價香粉的味道。迎面立刻走過來兩名著警服的高大警察,一人一伸手攬住女郎的腰,還不忘轉頭,沖淮真暗送秋波。
告士打骯臟的街道卻像沒有盡頭,錯落有致的霓虹燈管下,一間又一間下等的娛樂場所外都坐滿了快活的白人,所有人都成群大聲笑著,沒有一個人落了單;每一個女郎都有人環抱著,旗袍下的大腿比廉價耳環更耀眼。
灣仔亂而臟,滿帶著狂歡墮落的意味,果真名不虛傳。
遠遠望見告士打酒店外的汽油路燈下照著的道路指示牌,淮真心想求人不如求己,快步穿過混亂的街道,站在路牌下辨認,確認她常去的中環花園離這里不過半條街,向西走十分鐘就能到。
突然有人從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轉過頭來,發現是個穿卡其布警服、肩上綴著兩道簡章,系黑腰帶的下級英國兵。他嘴上叼著煙,低頭飛了個媚眼。
淮真后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