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香兒在下首宮女搬來的繡墩上坐下,把琵琶放在膝上,輕舒玉筍,款弄冰弦,啟朱唇,露皓齒,嬌聲唱道“檢點舊風流,近日來漸覺小蠻腰瘦。想當初萬種恩情,到如今反做了一場僝僽。害得我柳眉顰秋波水溜,淚滴春衫袖,似桃花帶雨胭脂透。綠肥紅瘦,正是愁時候。”
聽到這曲子,畫屏驚訝的抬起了頭顱,眼眸微微的瞪大,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鄭香兒還在唱“風柔,簾垂玉鉤。怕雙雙燕子,兩兩鶯儔,對對時相守。薄情在何處秦樓贏得舊病加新病,新愁擁舊愁。云山滿目,羞上晚妝樓。”
眾嬪妃有些面帶微笑聽曲,有的卻神情復雜,有的暗暗把眼偷覷許皇後和范雪瑤。只見范雪瑤不動聲色,沒有絲毫異色。而許皇後妝容勻稱的臉上卻能看出幾分沒能按捺住的得意,顯得有些刻薄。
畫屏此刻難掩心頭洶涌的情緒,沒曾遮掩,令人一看便明。
范雪瑤嘴角一如既往地微笑的嫻靜優雅,眼睛望著場中歌唱的鄭香兒,低聲道“你這侍兒怎只顧東張西望,還不與我布菜”
畫屏猛地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已然時態,幸好得娘子提醒,連忙收斂心神,挽起袖子,素手拿荷花細餅揀了些肉絲細菜兒裹卷了,放在小金碟兒內,遞與范雪瑤吃。
靜心下來服侍范雪瑤,不一會兒,畫屏便沉心靜氣,又恢復成原先那沉著冷靜的大宮女了。
畫屏為何會這般激動,只因這曲子名為醉西施,乃是宮調之一的正宮。那么多曲調,這鄭香兒一開口便是正宮,既不合場合,又不合時節,突兀地唱這么一套曲子,怎么想都不簡單,來意不善。
許皇後手輕拍膝頭打拍子,一副沉醉于鄭香兒的美韻之中的模樣,實則一直暗暗觀察范雪瑤,見她態度自然,目露欣賞之色,果真將鄭香兒看做一介歌伎般,登時險些將一口銀牙咬碎。
范雪瑤一進暖房,便從許皇后的宮人那里得知了許皇后養了個美人。隨后又從許皇後那里知道,鄭香兒是她特意找來的美人,原是她娘家的丫鬟,因鄭香兒自幼生得姿色好,受許皇後的大嫂抬舉,習學彈唱,閑常又教他讀書寫字,預備叫夫郎收用。
后來因為范雪瑤進宮,即獲盛寵,又誕下皇子,許皇後擔心她會做大為患,意圖抬舉個美人來分薄她的寵幸,便央及娘家尋個合適的女子,不拘貧富出身,只要容貌好的,圖一時分范雪瑤的寵,將來如愿也好打發。
因鄭香兒長成后出落十分美艷,又會唱好些曲子,且是個侍女出身,擅逢迎。許家便挑中了她。兼之她出身卑微,只是用來供皇帝褻玩的,倒不拘收用不曾。且收用過還倒好些,經過人事,更好伺候皇帝。
像這樣的人本朝已成一種現象,不少妃嬪或是老宮人都會收養些女孩兒,以母女姑侄之名相稱,將她們養大,等出落的標志了,再予以機會令其侍奉皇帝。這些女孩兒通常都是出自后妃自家的親信,培養她們,既鞏固自家勢利,也能固寵爭寵。
只是這些宮女最終能成貴人的少之又少,有些只是一夜圣恩,從此再沒受過寵幸,甚至因為被臨幸過,不能像其他宮女一樣到年齡放出宮去婚嫁,至死都只是御侍。
一部分受了恩寵,會被封為低位嬪妃,通常位份都是十分低微的,甚至沒品階不入流。比如賜以紅霞帔、紫霞帔,她們名義上是宮女,身份卻介于宮女的嬪妃之間,異常尷尬。她們大多最終都只是紅霞帔,紫霞帔,有幸的能轉為女官,哪怕是轉為典字女官,也比不上不下的霞帔來得好。
不過也不是沒有這種出身的宮女能夠青云直上的。
據說楚楠的曾祖時期就有一位貴妃,幼時進宮由當時一位貴妃養育長大,得寵于皇帝,后也漸進為貴妃。這對這些女子來說,無疑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這鄭香兒進宮后,許皇後專門撥了女官調理教導她宮規禮儀,用錦繡羅衣、珠翠首飾裝束她,特意挑了日子,將苑內所有嬪妃都請來了,大搖大擺地將她推到人前。這一下子,誰還不知道她是許皇後找來同范雪瑤打擂臺的
看出這其間隱情的后妃,便忍不住細細端詳鄭香兒,見她生的鵝蛋臉,細彎彎的蛾眉,臉搽得白膩膩,嘴唇抹得紅艷艷,額上貼著三個翠面花,襯著那雙眼神飄渺的細長眼兒愈發妖嬈,春色橫眉。
心道這鄭香兒相貌不及范昭儀,只是男子都喜新厭舊,她雖不及范昭儀貌美,卻別有一股妖嬈之態,又擅品竹彈絲,想必官家看了也會有幾分留戀之意。
想到又來了個與她們爭寵的對手,她們心下唏噓長嘆,感慨人生之艱難,一個未去,一個又來。可又想到,如果這鄭香兒與范昭儀爭寵,興許能打破范昭儀獨占圣寵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