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瓢潑的大雨烏茫茫的一片。閩州多雨,尤其到了這個時候,雨水多的像是要將海將天都推到陸地上,連成浩茫的一片。
有時有風,便卷起驚濤駭浪,像怪物在海里吞吐;有時無風,海面便都安靜的蟄伏著,將撼地的聲勢讓給了連天的雨幕。
中軍大帳的兩側有幾十個親兵,即便是如此天氣,他們依舊挺立于此鎮守崗位,宛如堅實不摧的巨巖。
大帳內的一隅放了個小炭爐,烘沸著已經熏到發黑的瓷罐。白色的蒸汽從瓷蓋的孔隙當中涌出,火苗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雨幕將味道隔絕,散不出去,
整個大帳內都彌漫著藥香。
大帳的正中是個桌案,上面放滿了地圖、書文,雜物倒是沒有,俱都放在一旁的矮幾上。
閩州直督魏風凌就半坐半躺在這桌案旁的躺椅上,他面前也是一張矮幾,上面是個棋盤。棋下到中局,魏風凌捏著手里的黑子,皺眉苦思。
魏風凌同江衡一樣,乃是封疆大將。一南一北,是大胤的兩顆對照的將星。
魏家出身卻沒有江家那般顯耀,江家是跟著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
世代簪纓,門下子弟幾乎全都獻身沙場,能安度晚年者少。府里一代代的時光,是在女子的哭聲和孩子問爹爹在哪里的日子中度過的。
行到江衡這一代,江家的香火像是被人猛地拈斷,只有江劭這一個獨子。別說他人,就連皇上也曾給江衡賞賜美人,希望江家的香火延綿下去。可江衡這人是個臭石頭,脾氣硬,只守著衛氏一個。衛氏也不言不語,生了江劭之后怎么也沒有再添子嗣。
外面都偷偷摸摸的說,江家是造了太多殺孽,陰德有損。可他們不敢拿到面上來說,因為江家兒郎是為大胤捐軀,沒有他們,哪兒來的太平盛世?
可江衡和衛氏知道,衛氏是每每想到自己的孩子日后也要去沙場,心里就難受,怎么也不愿意再生。江衡兄弟幾個只剩他一個,結果北胡繞了捷徑,打到華京城下時三衙連掙命的心都沒有,竟然護著皇上議和。
那這些年,他的父親、兄弟、親人、列祖列宗的命,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兵部尚書崔貞勸江衡,國家大勢,不是想打就打,總要斟酌。朝中派系各有利益糾葛,誰說的天上開了花,誰應了皇上的心思,那就是這場暗涌當中的勝者。
數代的武功,尸骨血水堆起來的城墻,竟然不敵文官的三兩話語。
江衡雖不說,但作為一個簪纓世家出來的武將,面對這樣重文輕武的朝廷,心里也苦。朝堂上苦,辯駁不過能言善辯的文臣苦,看著士卒駐守邊關苦。但他無力掙扎,甚至自己也搖擺不定,對于子嗣上便心灰意冷。
魏家原本是江家手下的副將,因著四十年前和甕賀國的那場惡戰,殺了甕賀國當時的國君,一戰成名,之后便被指派鎮守閩州。說到底,根子是江家出來的。
魏風凌今年三十有余,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四十年前那場大戰他雖尚未出生,但卻生在閩州長在閩州,水性極好。人也秉承著將門的訓誡,勤苦恪免。
他沒有江衡那般蒼黃的膚色,身量也并不過分魁梧,說話沉穩有力,多年來和洛廣川二人在這閩州,將治下管理的井井有條,確實是個難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