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風凌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舉子猶疑,過了半晌才將這顆黑棋扔回棋簍里,開口道:“世子棋藝好,我這顆子,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下了。”
坐在他對面的便是殷楚,他穿著一身墨色戎裝,領子上翻了些金色的暗線,將上身的身形筆直的勾勒出來。
“洛大人今日便去華京了。”殷楚神色低沉,開口說道:“沒人去送。”
魏風凌嘆了口氣:“他倔脾氣,非要一個人將天頂著,也不讓人送。但若這事兒我和他一起扛下來,如今也不會是這樣的局面。”
殷楚轉身走到那炭爐旁,揭開蓋子看了一眼,隨后用鐵鉗夾出燒的正旺的幾塊紅炭,讓小火慢慢煎著。“閩州可以少巡撫,但不能少你魏風凌。否則這綿長海線,如何駐守?百姓心驚膽戰,沒的依仗,豈不是只能跪下求天?”
魏風凌搖了搖頭:“世子這是抬舉我了,閩直督,換了個他人來,也是一樣的。”
說著,他從案臺上拿出一封信件,遞給殷楚:“洛廣川走前交給我的,宰相的親筆書。你看看。”
殷楚展開信箋,只見上面寫著:“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家大國大,需得慎重三思。若將大勢比作人身一體多處,圣上乃是心之位,華京城和朝廷乃是胸膛,閩州同延慶道皆為四肢。如今心腹憂患,肢體有疾。然國庫空虛,災荒頻傳,此乃心腹之大患。蕩寇騷擾卻不足為慮,肢體之疾不急于一時。望廣川體諒朝廷大局,勸誡暫休兵歇戰,以解國庫之難……”
殷楚眉頭漸漸蹙起,看到最后,他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深吸了兩口氣,似是在平復心境。
魏風凌說道:“廣川兄乃是宰相門生,他受恩于宰相。宰相這番書信,讓他好生難做。”
“可他仍然寫信給江浙巡撫求糧”,殷楚說道:“這便是他的抉擇。”
“是。”魏風凌點了點頭:“他把自己能干的事兒都干了,然后又想著師恩難為,巴巴的再把自己送到華京城去。怕是到了華京城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先去豐忱門口跪著,負荊請罪吧。你說說這人,好人都讓他一個人當了,若是世后后人評價,他怎么都是個好官兒。”
殷楚:“他是個好官兒。”
魏風凌有些氣憤的站起身來:“可他若真是個好官,他就留在閩州,跟我一起把這波扛過去!可誰知道這人心里猶豫不決,最后還是去認罪了。臨走之前還將這樣一封信給我,是什么意思?讓我別打了?收拾收拾和他一起進京去認罪不成?”
殷楚拍了拍魏風凌的肩:“這兒就咱們兩個,但你這說話也太不注意了。沒人讓你認罪,認什么罪?有什么罪?洛大人這是在保著你,你難道還看不出來?”
“他保著我?一個人收拾好了就走?”魏風凌對殷楚的說法并不相信。
殷楚說道:“洛大人得了這封豐忱的信,他該如何辦?他又沒按照上面的說,一個勁兒的幫你催糧借糧,這不已經是最大的誠意了嗎?你們二人共事多年,應比我更了解彼此。”
魏風凌搖了搖頭:“洛廣川這個人,有什么事兒都憋在心里。是,他是個文官,文官做到他這個位置,心里沒點彎彎繞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哪兒知道他在想什么,要去做什么?一句不說,撒腿就走,這爛攤子怎么辦?京里接著派下來新的巡撫,中間耽擱些時日,三船糧夠我吃幾天?怕是那新巡撫還沒到,我這兒都要下海撈魚了!”
殷楚不答,只是轉身走到那棋盤面前,看了半晌,這才從棋簍中拿起一顆黑棋,“咔噠”一聲落在一個棋眼上。他開口道:“老魏,你來看看。”
魏風凌走到棋盤旁,看了又看,說道:“這只能說明我棋輸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