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靳連連磕了兩個頭,聲音哽咽:“當日,我確實是一時糊涂,這才鑄成如此大錯,但是掌柜信我,我從未想過要掌柜的命,從未想過要加害掌柜的。”
江茗微微閉上了眼睛。
多年來,喬靳是她的左膀右臂,雖然年齡上喬靳比她大,但從讀書認字,到看賬簿,再到識人周旋,再到經商家當,無一不是她親手教的,親口叮囑的。之前喬靳出事,她愿意拿出十萬兩銀子來換他平安,愿意使出名公子的身份為他周旋。甚至因為他,留在京城面對之后可能發生的種種。
可見喬靳在她心中地位。
可就是這樣親近的人,做了錯事,險些要了自己的性命,險些害了殷楚,因為自己一念之差,船上大大小小的船員死于海中。這樣的憤怒,江茗要如何宣泄?
江茗狠狠的咬緊自己的牙,之前她曾想過無數次和喬靳見面時該說些什么,不該說什么,可人到了自己面前,她還是沒忍住嘲諷了他。
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情,不是今日你算錯了帳,亦或是明日弄倒了一家壽謙票號。若是這些,她無非公事公辦,可如今……
江茗沉默片刻,待自己稍稍冷靜之后,轉身看向喬靳:“你把所有的事情說出來。我知道你背后有個人,他是誰我也知道。”說完,她又慢慢的補充了一句:“喬靳,不要對我說假話。”
喬靳應了一聲,開口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
三十年前,北胡和大胤在延慶道附近起了沖突。那時候北胡的大君尚在修整北胡幾個部族,有人順勢歸順,有人自然也不愿,便打了起來。有個北胡的小部族受到波及,無奈南遷,到了大胤的邊關,卻被當做要來騷擾,殺的殺俘的俘。
他們原本是表明了自己來意的,當日在延慶道駐守的人是江家,下令的卻是方來督軍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昭南王。
他們無視這小小部族絕不進犯的說明,將他們當做折子上的功勛。
男子十五歲以上的,殺。
女子和孩童留了下來,送往大胤南部去開礦。
如今手上的每一個銅板,上面沾著的也許就有這些人的血淚。
喬靳的母親便是在這路上被胤人糟蹋,生下了他。他從小就在礦里長大,沒人管沒人顧,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但這個故事他聽了無數次,后來因為機緣巧合逃了出來。
到了臨安府,路上搶了個死人的身份。他都不知道那上面寫著是什么字,只知道這是能進城的東西。
小男孩進了城,現在水碼頭邊上找了份活,一開始人家還嫌棄他,覺得他小,干不了什么活。但幸好他從小是在礦里長大的,力氣有的是,每日填飽肚子還是能的。像他這樣的人,這碼頭上幾乎到處都是,沒人問他從哪兒來的,叫什么名字。
后來有次見到了陳釗,陳釗那時候剛回臨安府沒多久,正在給自己的鋪子里招人,見到他在抗貨袋,就隨口問了一句。
那時候喬靳正是長個子的時候,這份活兒已經吃不飽了,他便應了下來,在陳釗的綢緞鋪子里搬東西,偶爾也去前面幫忙。后來便被陳釗選了,給江茗送去。
那時候他看江茗就是個小丫頭,但說話做事很有一套,他當然不想再回去搬東西,便謊報了自己的身世來歷,跟著江茗學,成了她的幕前掌柜。
也許是時間的流逝,他已經漸漸忘了在礦里常聽的那個故事。
可就在華京城,過年的時候,莫赫離來了,他講這故事又講了一遍。他講的比自己在礦里聽到的還要悲慘,男人的呼喊聲,求饒聲,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慟哭聲。每個人的命運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仿佛他們原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喬靳想起來了,自己原來不是喬靳,但自己也沒有名字,自己原來誰都不是。
后來莫赫離告訴他,大君當年一直因為這件事情耿耿于懷,發誓要為族人報仇。當年下令的兩個人,一個已經死于北胡的鐵蹄之下,另一個卻在昭南王府里頤養天年。
殺了昭南王,他無法感覺到北胡族人當年的痛,便要對殷楚下手。更何況殷楚此人并不簡單,若是留著,日后北胡踏平大胤江山,便多了一層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