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德昌重重跌坐回那張看似搖搖欲墜、實則榫卯結實由黃花梨木打造但卻在外面刷了層劣質桐油做舊的椅子上,仿佛瞬間被抽干了力氣,用手捂著臉,肩膀“痛苦”地聳動: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是為父無能!是為父沒用!竟讓女兒……竟讓女兒為了這個家,淪落到如此地步!我……我愧對祖宗啊!”
他捶胸頓足的模樣堪稱戲臺上的名角,連聲音都恰到好處地帶著顫抖,卻不忘在衣袖的遮掩下,偷偷瞥了一眼墻角那柄紫竹魚竿——明日便可去城郊的碧水潭垂釣了,聽說那里新放養了一批錦鯉。
林氏“悲慟”地撲過來,一把抱住原身,眼淚鼻涕蹭在原身粗糙的衣襟上:
“我苦命的兒啊!是爹娘拖累了你!”
她的聲音哽咽,眼中卻不見半分濕意。
“可……可這為奴為婢,是下賤行當啊!你從小雖清苦,爹娘卻不曾虧待你,教導你要知禮明恥,只盼望你養成好德性,將來嫁個如意郎君,不要給我們顧家丟人,那成想你……”
她哽咽著,似乎說不下去。
句句都似乎是關心女兒,冠冕堂皇的很,但其實打心底里看不起這個女兒。
眼皮子淺的東西!才吃了幾年苦?這就熬不住了?寧愿去給人當牛做馬,也受不了這“清貧”的日子?果然天生不是享福的命!
幸虧沒讓她知道家里的底細,不然這“磨礪品性”的大計就毀了!
林氏抱著原身的手看似用力,實則虛浮,生怕原身身上粗糲的布料刮傷了她細嫩的皮膚。
她身上那件看似樸素的粗布衣裳下,隱約可見真絲里衣的領口,散發著淡淡的熏香氣息。
“爹!娘!”小胖子顧楓這時從門外跑進來,手里還捏著半塊精致的荷花酥,嘴角沾著酥皮屑。
他看見姐姐跪著,爹娘在哭,有點懵懂,但很快注意力被轉移了,嚷嚷道:“爹!娘!我要吃糖葫蘆!要最大最紅的那個!”
顧德昌和林氏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尷尬和慌亂。
林氏趕緊松開顧陌,用帕子去擦顧楓的嘴,低聲呵斥:“楓兒!胡鬧什么!沒看見爹娘正傷心嗎?”
同時迅速把他手里剩下的半塊點心藏進袖子里。
原身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
她看見了弟弟嘴角的點心屑,聞到了那若有若無的甜香……
家里,不是連野菜糊糊都喝不上了嗎?這甜香……是錯覺嗎?
應該是的吧,她一定是快要餓暈了,才會出現這么離譜的錯覺。
顧德昌深吸一口氣,仿佛做出了一個痛徹心扉的決定。
他“艱難”地站起身,走到原身面前,聲音“沉痛”而“疲憊”: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是為父對不住你……”
他伸手想扶起原身,手指卻在即將觸碰到原身那件破舊、散發著淡淡霉味的衣衫時,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