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一場在神祇注視之下發生的戰斗,交戰中的雙方對此都堅信不疑。
無他,在刀光劍影之間,作為神選的二人都能感受得到,神祇從從無窮高無窮遠處向他們投來的注視。在這樣的注視之下,他們不再言語,不知疲憊地揮動著手中的兵器。帝皇賜下的黑劍與安格隆曾使用過的血子鏗鏘地撞在一起,漆黑的劍刃與高速旋轉的云母龍齒刃刮擦出刺眼的火花,兩把武器都在向它們的主人呼號著,想要啜飲敵人的鮮血。
這會是一場會持續很久的戰斗。依照過去的經驗,本該如此。卡恩與西吉斯蒙德,勢均力敵的對手,各自神祇親選的冠軍。這場攻防本該在他們相似的個人實力與神祇的加護之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烈度僵持下來,持續上許多個小時——持續到周圍無組織的吞世者徹底散去,卡恩本人的親隨戰士也都因為釘子逐漸失控。然后,他們高度緊繃的精神才會在無窮的怒火與焦躁當中讓他們出錯,而任何一個微小的錯誤都會導致他們中的一方在轉瞬間徹底落敗。勝者將會在神祇的目光下獲得榮譽與嘉獎,敗者則只能毫無尊嚴地倒在地面上的泥濘里。
但事實上,沒有。
這場戰斗并未像是卡恩預想的那樣發展。西吉斯蒙德手中的黑劍落下時的感覺格外沉重,最開始時,卡恩對此感到欣喜:這是一個能夠承受得住他的刀砍斧劈、與他旗鼓相當的對手。他許久都沒有經歷過像這樣高強度的戰斗了。但在最開始的十幾分鐘之后,他意識到不對:對手的劍刃,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戰場上的西吉斯蒙德就像是一塊從山坡上滾下來的巨石,這是卡恩早就已經領教過的。帝皇冠軍勢不可擋,勇往直前,從不后退,手中的長劍一擊接著一擊,好像是一場無情地吹過戰場、將敵人的生命卷入其中徹底吞噬的風暴一般。卡恩知道這些,他不僅自己也能夠在戰場上成為相似的自然災害,還不止一次地親身領教過對方的威勢。但這一次,他不得不在釘子造成的、深入靈魂的疼痛當中承認,西吉斯蒙德是一團規模更大一些的風暴。
他試圖遏制釘子,用自己的理性和頭腦來對抗這樣一個對手。但正是理性和頭腦令他更快地意識到,自己能夠做出的攻擊性行為越來越少。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手中的武器所揮動的路徑越來越固定,每次出擊所需要完成的功能都越來越狹窄——在西吉斯蒙德的劍下,他變得只能疲于防守,以免那個結束一切的瞬間過早到來,被黑劍承載著,一路刺進他的兩顆心臟、砍斷他的脊椎,或者在他身上造成其他什么能立即分出勝負的傷勢。
即便一萬個不樂意,卡恩也不得不承認,他有些疲于奔命了。
他的口中除開釘子和變異后的尖牙慣常所造成的血腥味之外,還奇妙地有些發苦。優秀的戰士可以在劍戟相交之間,透過武器讀到對手的所思所想。即便已經落入了血神的掌握,被混沌扭曲得不像樣子,卡恩依舊還保留著這樣的能力。他清楚,西吉斯蒙德脫離了那種破碎的、工具般的狀態,或許還重新獲得了目標和信心——但他不明白,為什么這會讓他的武藝獲得如此多的提升?為什么他每一次揮動長劍時都能那樣堅定?為何他還能在狂熱當中維持精密的思考,一步又一步地壓制卡恩,將他拖入自己的節奏當中?為何同樣在神祇的注視下,西吉斯蒙德就能穩扎穩打地建立自己的優勢,從另一位比他接受了更多賜福,因此更大、更強的神選面前,摘取勝利的桂冠?
卡恩不理解,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輸了。
他不能允許這件事發生。但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贏。
西吉斯蒙德身上全是破綻,帝皇冠軍的所有招式都是為了攻擊。卡恩看得清這一點,但作為承受這些狂風驟雨的一方,他即便看清了也沒有什么用——他沒法抓住那些破綻,甚至沒法反擊。以他現在的狀態,光是應對來自黑騎士的攻擊,保持自己不受致命傷而立即失敗,就已經占用了他的全部精力了。
他能感覺到血神的不滿。釘子在嗡嗡作響,他的神在催促,向他的軀殼當中灌入更多的憤怒與仇恨,又一次命令他委身于神祇的威能之下,摘取下一個“命定”的勝利。卡恩盡可能地拒絕了。他清楚,在西吉斯蒙德這樣的對手面前,一旦他委身于狂怒,就等于已經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