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年帶著陳晚秋回到村里,并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因為不管大人小孩此時都在曬谷場看殺豬呢。
不管看了多少次,大家對殺豬依然是興致勃勃。從小孩到大人然后到老,一年一年都在看殺豬,并且為了能參與其中而興高采烈。
小時候,小伙伴們也很喜歡看殺豬,每到殺豬的時間就早早等在曬谷場,熱鬧起哄,然后假裝驚恐的尖叫,然后一邊哈哈傻笑一邊抱在一起。
相互擁抱著,笑著大叫‘好怕怕,好恐怖。’
歡樂多多。
那時候什么都不懂,無知無畏,看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驚嚇,還不如看到豬血,想到能吃到豬血粥的驚喜。
驚恐?
那是不存在的,更多是覺得刺激。不過,不妨礙小伙伴們裝一下。
熱鬧?
的確熱鬧。人人都聚在曬谷場,怎么可能不熱鬧?
殺豬這一晚,曬谷場燈火通明。
大人殺豬,小孩子看熱鬧,然后大家一起吃豬血粥。
陳知年是個例外,她不怕殺豬,但也不喜歡看殺豬。小時候,堂哥抱著她去看殺豬,陳知年不僅沒有被嚇哭,還能不眨眼的看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但后來,她很少去看殺豬。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覺得無趣。
有些事情看一次就已經足夠,沒有必要一年一年的看,沒意思。但小伙伴們喜歡。有時候,陳知年也會被小伙伴們哄著拉著去看殺豬。
但大多數時候,她都是站在曬谷場外面冷眼旁觀,看著人生百態。很多老人都說陳知年少女老成,想太多,也有人說陳知年心機深沉。
不管別人說什么,陳知年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該參與的,她不會缺席,不該也不想參與的,誰也不能勉強她,委屈她。
陳知年記得八歲那年,家里殺豬。
殺的是陳知年喂養了一年的豬。陳知年和自己的小伙伴們一起站在旁邊,看著村里的大人七手八腳的把她費不少心思養大的大肥豬固定在長凳上。
平時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才會嗷嗷大叫的大肥豬悲戚戚的大叫,一聲一聲。豬叫得越大聲,殺豬的人就越興奮。
陳知年也站在旁邊,看著嗷嗷大叫的大肥豬,看著被燒的沸騰的水從嗷嗷大叫到沒有了聲息也不過是短短的幾分鐘而已。
陳知年一動不動的看著,她既沒有害怕,也沒有像其他孩子那樣難過得哭出來。就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很陌生,年少的她甚至不能很好的描述這種感覺。
后來,陳知年懂了,那是一種恍然。
她從一頭豬上看懂了‘宿命’二字的恍然。
很多人都以為她是難過,其實真的沒有。家里的雞、鴨、鵝都是她養的,如果每殺一只就要難過一次,她怎么難過的過來?
不管是家禽還是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家禽逃不過被宰殺的宿命,而人也躲不過生老病死。所以,陳知年很堅強的送走了阿婆,然后又送走了阿公。
阿婆病的時候,她還小,家里還有其他人。但阿公病的時候,家里幾乎就是她在做主了,是她眼睜睜的看著阿公越來越瘦,越來越瘦,然后只剩下皮包骨頭,越來越虛弱。
每一個人都躲不開自己的宿命,躲不開生老病死,生離死別。
阿公去世的時候,陳知年甚至流不出眼淚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沒有眼淚,明明很傷心,很難過,但就是哭不出來。
村里的老人紛紛勸陳知年,讓她一定要流眼淚,否則不吉利,然后跟她說很多阿公生前的事情。
但陳知年依然眼睛干澀,沒有半點眼淚。
村里很多人說陳知年冷漠無情。陳知年并不否認,因為在阿公去世的瞬間,她覺得阿公是解脫了,終于不用再承受病痛的折磨,終于能好好的吃一頓,終于能好好的睡一覺。
再也不用時時刻刻被病痛折磨了。
但是,當看著阿公的棺材被抬出家門口的時候,陳知年的眼淚瞬間落下,大滴大滴控制不住。做法事的人讓陳知年不要流眼淚,因為她越是不舍,‘老人’就越是不愿意離家,這樣不吉利。
但陳知年控制不住。
也是那時候,陳知年才明白,原來,眼淚也是控制不住的。
聽著曬谷場上傳來的一聲一聲豬的嗷叫聲,陳知年突然想起小時候。想起那只被她養大卻又在她面前被殺的大肥豬,也想起因為胃痛而吃不下、睡不好最后活生生熬死的阿公。
這一刻,陳知年的腦子一團亂。
腦海里有很多畫面一閃而過。
心口,莫名的有幾分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