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知道從哪里找出來一臺電熱取暖器。
幾分鐘后,我捧著熱水,坐在取暖器對面,旁邊的椅子上搭在我的濕外套。
程一水站在一旁,背靠著書桌。
他似乎想說些什么,但不知出于何種考慮,沒有出聲。
我喝著水,問他:“我送給你的東西,你扔了嗎?”
“沒扔。”
“但也沒擺出來。”我說。
程一水沒說話。
“會讓你很為難?”我問。
程一水沉默。他可能不允許自己以言語傷害一個人。
我說:“不會打擾你太久,我一會兒就走。”
程一水問:“你訂好酒店了嗎?”
“沒有。”
程一水拿過手機,說幫我訂酒店,等會送我過去。
我報上身份證號,他頓了一下,“你身份證上生日不是今天?”
“哦。”我說,“我現在的生日,是我自己為自己選的。我不能選擇自己哪天出生,但我可以選擇哪天紀念我的出生。”
程一水說:“很新奇的言論。”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死之后,別人也不要在我忌日那天紀念我。最好另選一個日子,比如圣誕節就很不錯。當然,不紀念更好。”
程一水說:“你不喜歡別人紀念你?”
“你喜歡嗎?”我抬頭看向他,“你想要別人紀念你嗎?”
“最好不要。”
我笑說:“你看,我們是一類人。”
外套沒多久就烘烤干了。
我踐行自己的承諾,不留太久。今天的目的是見到程一水,這目的已經達到了。
我穿上外套,說要走了。
程一水沉吟片刻,“周豫,我想跟你說兩句話。”
“你說。”我想,他這段時間應該都在醞釀這“兩句話”。
程一水有些斟酌詞句的意思,我想他的本意還是不想傷害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行為哪里不妥,造成了誤解……”
“沒有。”我打斷他,“你是正人君子。”
我的回答讓程一水又沉默下去。
片刻,他嘆聲氣,“抱歉,或許是我老了,我不理解……”
“不用理解。我也不理解。世界上太多講不通道理的事情了。我這個人又最討厭道理。”我往前走了一步,抬頭看他,“你想要講的道理我都懂,但那對我沒用。”
程一水終于坦誠地說:“你讓我很為難。”
我沒有說,猶豫才會為難。
程一水,你為什么會猶豫?
我又走近一步,依然抬頭直視著程一水,我說:“你怎么又瘦了。”
他說:“是嗎。”
我說:“最后會瘦到消失不見嗎?”
他說:“或許。”
我說:“那在你消失之前,我可以擁抱你嗎?”
程一水沒有說話。
我又上前一步,徑直伸手。
我擁抱到了他嶙峋的骨骼,我說:“你真的太瘦了。”
程一水沒有推開我。
當然,也沒有伸手回抱我。
這就夠了。
我嗅到他身上有清苦的氣息,像是小時候生病,記憶里某種藥片的味道。
我臉頰埋在他的衣襟上,輕聲地說:“程一水,我今天很想見你。所以我就來見你了。在路上,我一直擔心,你會將我拒之門外。”
這句話照例沒有得到回答。
我只聽見程一水沉默的心跳聲。
·
高朗露出了難以下咽的表情,“我不理解……”
煙已經抽完了,我又點了一支,熬夜和長時間的講述,讓我嗓子有些啞了。
我說:“高朗,你有沒有想過,我講出來不想獲得任何人的理解。我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
那個擁抱過后,我就準備走了。
程一水說開車送我。
和上回幾乎一樣的場景,外頭還下著雨,我們走到了門口。
程一水抬手,按下了門邊的開關。
黑暗里,書桌上的那盞臺燈還亮著。
而程一水就在這時候開口,聲音聽起來艱澀無比:“周豫,我很為難。我現在每次關燈,都會想到你說的那句話。”
我不想你單獨回來的時候,室內一片漆黑。
我說:“有你這句話,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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