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楊修知道自己無路可退。
楊修的聰明在于洞悉人心,他清楚曹操的殺心并非一時沖動,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再加上楊修出身弘農楊氏,家族世代為漢室重臣,四世三公的名聲,已經鑲嵌在了楊修的骨頭里。
當年楊氏沒有選擇投降曹操或是斐潛,或許就已經注定了一切。
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楊修也已經沒有籌碼可以交換了……
楊修雖才智過人,但并無兵權或家族勢力支撐,而且只有楊修死了,楊氏才能在從來的身上,脫胎換骨,浴火重生。
遠處傳來報更的梆子聲,從來挑開了帳篷的門簾,走了出來。
夜空之中,星光燦爛。
從來這一次,要帶著前線的傷兵返回弘農,并且成為張遼和棗祗的副手,協助調整河洛,弘農一帶的各項事務。
他既是武將,也是文吏。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傷兵營聽到的議論,有個斷了右臂的老兵,卻在哈哈笑炫耀他這一次獲得的功勛,然后和其他的傷兵在激烈議論著究竟要怎樣才能將功勛最大化,將來又是準備留在關中,還是換成偏遠一些地區。
在驃騎之前,大漢三四百年之間,傷兵營大多數都是意味著死亡。病痛,哀傷的低氣壓永遠都是傷兵營的主色調,怎么可能會像是當下這樣的嘻嘻哈哈,即便是傷口之處依舊沒能愈合,時不時還有抽痛,可依舊改變不了這些傷兵臉上的笑容。
這或許,就是驃騎的神奇之處。
這個天下啊……
驃騎有問過從來,他要不要恢復楊氏的姓。
從來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有這樣的想法的。
他原本姓楊,所以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夠『衣錦還鄉』,那么他就會在弘農楊氏莊園舊址上大笑三聲,雖然嘴上不說,但是依舊會在心中想著,『怎么樣?當年被你們說是沒出息,沒本事,只會游手好閑,偷雞摸狗的家伙,現在卻成為了重建楊氏之人?你們現在又要怎么說?』
可是到了后面,從來就有些動搖了。
重新恢復楊氏的名頭,有意義么?
弘農楊氏,楊修的楊氏,和從來的楊氏,畢竟是不一樣的。
如果恢復楊氏的姓,那么從來他又是意味著什么?
傷兵營里面的那些兵卒的議論,似乎在從來耳邊盈盈嗡嗡的響著。
或許楊氏不楊氏,沒有那么重要了。
因為那些,都已經過去,而現在更需要去關注的,是將來。
就像是那些傷兵丟失的肢體手臂,就已經是永遠失去了,可是他們依舊充滿了希望,面向著未來而歡笑著……
想到了這一點,從來他竟感到某種宿命般的解脫。
不知不覺之間,晨曦從天邊亮起。
殘破的玉佩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青暈。
北斗的斗柄在空中舒展著,似乎給從來指出了方向。
……
……
有人找到了方向,也有人失去了目標。
一場突襲結束后,朱靈負傷,姜冏也沒有繼續攻打黑石關,倒是給了黑石關上的曹軍兵卒難得的喘息機會。
曹軍打退了朱靈的夜襲,但是并不代表曹彰就是毫無代價。
曹彰原本是想要留下朱靈的腦袋,但是很遺憾,他最終連自己都負傷了,也沒能留下朱靈來。
生死之間走了一圈,曹彰現在也比在潼關大營之中要粗糙了一些。
背上的傷勢,他也只做了簡單的包扎,然后也沒有在關內主將所久待,而是很快重新回到了關墻之上。
沒日沒夜的調兵,輪換,埋伏,砍殺,再加上負傷流血,使得曹彰現在看起來的氣色很差,也沒有什么雍容華貴的外表,卻意外的和周邊兵卒合拍融洽起來,甚至連新調配而來的第二批曹軍兵卒,在經過曹彰身邊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行禮。
曹彰也會微微點頭回應。
他原先有些埋怨他父親為什么會將他派到前線,而且都要直面危險,但是現在他有一點明白了……
其實曹家最適合的繼承人,并不是曹丕,而是曹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