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姓氏,或許有變,可是這從漢代開始的毛病,卻是綿延時長。
當黃巾起義爆發時,漢靈帝驚問『州郡何無一卒可用』,全然忘記正是東漢朝廷自己裁撤了地方常備軍。這種『政策失憶』實為長期信息遮蔽的必然結果,決策層早已習慣經過『美化』的奏章所構建出來的『天下』,對真實危機毫無心理預期。
當年朝廷答應百姓的『約法三章』,說變就能變,說改就能改……
東漢百姓已經是窮迫潦倒,痛苦不堪,在朝堂之上的官僚還在嬉笑,表示天下之民,哪家沒有百五十畝地,沒有幾處房屋,沒有些牛車,沒有五十萬錢?
不能吧,不能吧,不能吧?
大帳之外的兵卒巡邏,鐵甲兵刃輕輕的碰撞聲,傳了進來。
龐統站在斐潛的身側,低聲說道:『主公,今冀州未定,主公卻要先下令士族私兵,是否操之過急?』
『這正是我要給士族留書樓的原因。』斐潛笑了笑,『這些家伙,總不能又要這個,又要那個,還想要其他的,什么都想要……當年桑弘羊與賢良文學之爭,說到底是如何分配「利」字。現在我們有了這個……』
斐潛指了指在桌案上的火炮模型,『能重新劃定分配規則的東西……為什么還要等他們來同意?』
龐統看著那火炮模型,片刻之后說道,『主公可知張湯造白金三品時,原本只是想要應急之用,卻不料用了五年?』
『士元之意……是這些「臨時」法令,終究會成為某些人的私欲?』斐潛問道。
龐統默然。
斐潛點頭說道,『這便是山東士族子弟,重詩詞而輕算術的原因了!若是天下人人皆通精算,這些貪腐之徒即便是貪婪,也是要提心吊膽度日啊!』
要不是后世之人懂得辨別表哥珍藏的真假,又是明白加減乘除四則運算,否則還不是聽一句符合流程,符合收入便是了事?
『不過目前這算科之人還是不足……』斐潛說道,『冀州之地,至少要有三千名至少粗通算術的文吏……』
『這些粗通算術的文吏,又在士族豪強的高墻之內!』龐統說道。
斐潛點頭說道:『因此現在用急,也用緩。用緩,則多立百姓蒙學,設于鄉野,十年之功,可初見成效。至于用急么……』
斐潛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撥亮了一下燈芯,讓燭火更明亮些,忽然說起看似不相干的事:『某于西域見過最聰明的牧羊人,他能用十七種口哨指揮羊群……不過么……當他第一次看見火炮轟塌了都城城墻之時,便是扔了鞭子跪地痛哭。』
『士族子弟可以將圍墻修建得更高……』斐潛的目光幽幽,『但是再高的城墻,也終究有倒塌的一日……士族是精明的牧羊人,百姓是沉默的羊群。但某要做的不是取代牧羊人,而是讓羊群知道——它們本可以不做羊。』
龐統的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他想起少年在鹿山之時,翻看了龐德公藏在箱子里面的《墨子·尚同》,竹簡上那些原本在記憶里面多少有些淡化的字句,此刻突然似乎是被無形的筆墨增添了墨色,被賦予了新的意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