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驅趕出襄陽的傷兵隊伍,像一道潰爛的膿水,在荊北仲夏令人窒息的酷熱中緩慢流淌。
酷熱。
腥臭。
壓抑的氣息。
在隊列之中,空氣黏稠得仿佛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灼燒著喉嚨,吸進肺里的不是氧氣,而是混合著血腥、汗餿、傷口腐敗和絕望氣息的毒霧。
烈日無情地炙烤著大地,蒸騰起土路上浮動的熱浪,扭曲了遠處荒蕪山丘的輪廓,也扭曲了在近處的人影,使得這些傷兵病民,像是一群喪家的狗,流浪的貓。
成群結隊的蠅蟲嗡嗡作響,貪婪地追逐著這支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隊伍,尤其眷顧那些傷口惡化,膿血浸透破布的重傷者。
王涑就在這絕望的人流中掙扎前行。
他的背上帶著鞭傷,左腿潰爛。污穢不堪,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裹布緊緊纏縛著傷口,卻早已被黃綠色的膿液和暗紅的血水徹底浸透、板結,散發著濃烈刺鼻的惡臭。
每一次拖動這條腿,都如同將赤裸的神經末梢按在燒紅的烙鐵上反復炙烤,尖銳的灼痛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黑,冷汗混合著臉上的泥垢流下,在干裂的唇邊留下咸澀的滋味。
他佝僂著腰,全靠一根隨手撿來的、帶著尖刺的粗樹枝支撐著身體,每一步挪動都伴隨著粗重壓抑的喘息和樹枝插入泥土的噗嗤聲。
他痛啊……
他恨啊……
他的眼眸深陷,眼圈青黑,卻像兩口即將噴發的火山,里面翻涌的不是痛苦的淚水,而是濃厚的仇恨。
他恨曹軍那些高高在上,視他們如草芥的將領……
他恨這亂世,如同磨盤般碾碎他一切的希望……
他甚至更恨自己當初的怯懦與無力……
現如今,恨意是支撐他在這煉獄中挪動的唯一燃料。
……
……
當這支散發著濃烈死亡氣息,步履蹣跚的殘兵隊伍,被驃騎軍在外圍警戒的斥候小隊發現時,連那些久經沙場,見慣了尸山血海的驃騎老兵,都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驃騎斥候隊長,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精壯漢子,掃視過眼前這群行尸走肉……
他們大多眼神空洞,麻木地向前挪動,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只剩下被傷病和遺棄掏空的軀殼。
他們曾經是沖鋒陷陣的刀盾,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磚石,是一件還算是趁手的『工具』。
而現在,傷病之后,身體殘破,他們就連『工具』的價值都已失去,成了徹頭徹尾的『廢物』,被曹軍直接傾倒驅趕出來,『回饋』大自然。
他們『畢業』了。
更惡毒的是,曹軍將他們驅趕至此,恐怕不僅僅是為了甩掉包袱,更是存了將瘟疫和絕望如同毒藥般,傾瀉到驃騎軍頭上,企圖污染、拖垮驃騎軍。
在這死氣沉沉的隊列中,王涑抬起頭,他露出一種近乎病態的亢奮,不顧旁人驚恐或麻木的目光,也不顧那條傷腿撕心裂肺的抗議,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硬生生地從隊列中擠了出來。他拖著那條滲出膿血的殘腿,一步一趔趄,卻異常堅定地用樹枝支撐著,朝著斥候小隊的方向挪去。
王涑的動作吸引了斥候警惕的目光,一兩支長矛下意識地指向了他。
『我要見你們將軍!』王涑的聲音嘶啞,他死死盯著驃騎斥候隊長那張刀疤臉,『我知道石頭堡!我知道怎么打進去!帶我過去,帶我去見你們將軍!』
……
……
驃騎軍中軍大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