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這些富戶商賈可以一輩子跟著荀彧走?
但荀彧何等人物?
那些臨時搭建,搖搖晃晃的粥棚……
那些鄉民眼中深藏的恐懼……
那些賬冊上過于『干凈』的筆跡……
那些縣吏匯報時過分流利的言辭……
還有富戶們欲言又止的惶恐……
這一切都如同蒙在明鏡上的灰塵,清晰可見。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場精心編排的大戲。
他抓人。
依據校事官秘密查訪,以及小部分鄉民隱晦提供的線索,他雷厲風行地處置了幾個撞在槍口上、民憤實在太大、證據相對確鑿的胥吏……
比如富樂縣那個枷號老農的縣尉。
但是罪名不是『苛捐雜稅』,而是『苛虐百姓』。
以及那個索賄最明目張膽、被多人指證的倉曹掾史。
但罪名不是『收受賄賂』,而是『挪用軍糧』。
咔嚓,咔嚓。
王縣尉,李倉曹。
人頭落地,血淋淋地掛在城門示眾。
此舉引得潁川官場震動,人人自危,但震動之后,是更深沉的潛流涌動……
幸存的胥吏們私下里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見沒?令君抓的是出頭鳥,是鬧得太兇、吃相太難看的那幾個。』
『只要咱們手腳干凈點,賬做平點,別鬧出人命官司,別讓刁民聚眾鬧事,令君又能奈我何?』
『是啊,他抓得完嗎?這潁川上下幾百號人,難道都殺了?大軍還等著吃飯呢!離了我們這些跑腿的,誰來征糧?』
『忍幾天,熬過去!等令君回潁陰復命,這潁川的天,還不是咱們的?』
于是,在荀彧巡查期間,一切似乎都『好轉』了。
粥棚勉強維持著,征糧暫時按『規矩』進行,沒有新的枷號,沒有新的抄家,但那種深入骨髓的貪婪,并未消失,只是暫時蟄伏,等待著荀彧離開的號角聲吹響。
……
……
荀彧站在陽翟城頭,望著這片看似平靜下來的土地,眼神疲憊而沉重。
他抓了幾個蠹蟲,殺雞儆猴,暫時壓制了最惡劣的暴行。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無法滌蕩這積重難返的污泥。
大軍在前,他不能、也沒有時間徹底掀翻整個潁川的官僚體系。
他能做的,只是用雷霆手段,勉強為這片土地續上一口不至于立刻斷掉的氣,用稀薄的漿糊,勉強延緩那最終崩潰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