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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荀彧的車駕消失在通往潁陰的官道盡頭,揚起的塵土尚未落定,陽翟城內壓抑的氣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松弛。
風頭過去了!
當夜,城中最豪奢的酒樓『醉仙居』頂層雅閣,燈火通明,絲竹悅耳。
被荀彧雷霆手段嚇得噤若寒蟬數日的潁川郡大小官吏、地方豪強代表們,此刻濟濟一堂,推杯換盞,空氣中彌漫著酒肉的香氣,眉眼之間跳動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得意。
『諸位!諸位!靜一靜!』
郡丞紅光滿面,端著酒杯站起身,聲音洪亮,哪還有半分在荀彧面前那副戰戰兢兢,憂國憂民的模樣?
『令君仁厚,體恤下情,此番巡查,懲處了幾個不曉事的蠹蟲,實乃整肅吏治,為我潁川正本清源!我等當引以為戒,勤勉王事!』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但席間眾人無不聽出了弦外之音……
風暴過去了,死的只是倒霉蛋蠢貨,現在大家活下來的,都安全了。
『郡丞大人說得是!』立刻有人高聲附和,『令君明察秋毫,只誅首惡,我等清白之人,自然無恙!來來來,共飲此杯,為令君安康,為丞相早日蕩平逆賊!』
觥籌交錯,一片喧嘩。
一起喝酒,一起吃點心,大家都是一起的!
角落里,幾個之前因荀彧巡查而被『暫時停職查看』的小吏,此刻正圍著一位實權人物,不停的獻媚。
實權人物拍著一個滿臉諂媚的小吏肩膀,聲音不高,卻足以讓周圍人聽清:『老弟,委屈你了!這幾日在家好生歇著,權當休沐。令君日理萬機,哪會記得你這點小事?待過這一陣,前線糧草轉運順暢了,少不了你的位置!放心,該是你的,跑不了!』
那小吏激動得連連作揖:『多謝大人提攜!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這幾日定當閉門思……思那個啥,絕不給大人添亂!』
另一邊幾位潁川本地的士族家主,如陳氏、鐘氏的代表,則顯得相對矜持些,但彼此交換的眼神中也充滿了盤算。
酒過三巡,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放下酒杯,聲音低沉地對旁邊人道:『荀文若此行,雖說也處置幾人,然其心中不滿,已是昭然啊……丞相之處啊,亦是艱難啊……』
旁邊人會意地點頭:『陳公所言甚是啊……這前線吃緊,后方……又如此不堪。荀令君投鼠忌器,不敢深究,然其心中豈無芥蒂?將來……秋后算賬,也未可知啊……』
『某曾聞關中驃騎,推行新田政,雖有抑制豪強之舉,然其法度森嚴,吏治清明,亦是事實。且其勢頭正盛……』
『陳公之意……』
『家中幾個不成器的子弟,與其在潁川無所事事,不如……遣去關中「游學」。』老者說得輕描淡寫,『一來,可親眼看看那驃騎治下究竟如何,二來嘛……聽說關中長安,如今商賈云集,甚是繁華……總是要找些事情,老待在家中,坐吃山空啊……』
『陳公高見!我鐘氏亦有此意。不過這盤纏還是少不了的……現如今潁川飛錢短缺……』
『飛錢短缺……金銀總是不缺的吧……金銀,何處不是金銀?』
『啊!陳公高見!高見!』
類似的決定,在潁川幾個根基深厚的士族大姓內部悄然達成。
荀彧那場看似雷厲風行,實則無可奈何的『整肅』,也讓這些人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
數日后,幾支打著『游學』、『行商』或『探親』旗號的車隊,低調地駛離了潁川,車輪碾過官道,朝著冀州的方向而去,他們在過了大河之后,就會轉向河內方向。
車隊裝載的,不僅有書籍、布帛等尋常物品,更有精心偽裝的金銀細軟、地契文書,以及家族中那些被視為『未來希望』的年輕子弟。
他們帶著家族復雜的期望和一絲對未知的忐忑,踏上了西行之路。
取經也好,求學也罷,實際上就是在轉移資產,謀求退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