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般的美肴佳肴被端了上來。
整只烤得金黃酥脆的羔羊,油光锃亮。
大鼎里翻滾著濃稠的肉羹,香氣四溢。
精致的漆盤上堆滿了來自新鄭的鮮果,潁川送來的肉脯。
荊州襄陽送來的那些身著輕紗的樂伎,在角落彈奏著靡靡之音。
穿著艷麗的舞姬,甩動長袖,在鋪著華貴氈毯的中央旋轉起舞,身姿曼妙。
軍校將領們卸下了沉重的甲胄,換上錦袍,放浪形骸。
他們大聲談論著這些日子在荊北的『輝煌』戰績……
『哈哈哈,那廖化跑得比兔子還快!筑陽城頭插上我軍大旗時,那廝怕是連滾帶爬鉆進了山溝!』
『王平那小子,雖吃了點虧,但能把廖化逼得狼狽而逃,也算是有功!丞相已記下了!』
『甘寧那水賊,這次又成了落水狗!燒得他那點家當精光!看他還能囂張幾時!』
『諸葛亮那小娃娃,放把火燒了陰縣又如何?還不是乖乖退回了武關?縮頭烏龜!』
將領軍校肆意的稱呼著驃騎軍將領的姓名,似乎這樣就能讓自己的逼格更高一些。
歷史上,古今中外,從來就沒有『全民』抗爭這一說。
因為誰都不是『全民』,誰都代表不了『全民』。
而即便是在前線的將士,在面對巨大的、不可控的災難和壓力,無論是亡國危機還是戰爭恐怖的時候,這其中一部分人本能的反應,還是逃避現實,尋求即時感官滿足,以此來麻痹自身的痛苦。
關鍵是,還不能說!
但凡是說一點,必然就會引來各種自動的,或是被自動的蓋子。
遮遮掩掩,修飾了事。
這是一種跨越時代和文化的心理現象。
享樂成為對抗恐懼和絕望的一種方式,即便是這種方式,相當的消極。
人性在極端壓力下,會本能的尋求逃避和慰藉。
就像是這些曹軍軍校將領。
他們未必不清楚他們的勝利都是暫時的,他們遠遠還沒有達到喝酒跳舞的寬裕程度,但是他們依舊愿意享受著歡愉的時刻。
作為這些軍校將領的領導者,曹操,他未必不清楚此時此刻的歡慶,就像是荀彧心中所想的那樣不合時宜,可是曹操又無可奈何。
曹操必須提振士氣,重新塑造對抗驃騎軍的信心。
而不管是『提振』,還是『塑造』,曹操也不可能去彎下腰,找那些最為底層的百姓民眾,普通的曹軍兵卒了……
因為曹操給自己的定位,是大漢丞相。
所以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是大漢官吏。
官吏,就自然不算是『百姓民眾』,就像是曹軍軍校和將領,也不能算是普通的曹軍兵卒一樣。
教員說過,無官不貪,多少而已。
因為教員知道,只要某人將自己定位為官吏,那么必然就會貪污腐敗,和百姓產生距離。
曹操同樣也知道這一點,可是他無能為力……
觥籌交錯間,功勞被夸大,敗績被輕描淡寫地揭過。
每一次碰杯,每一次對勝利的吹噓,都仿佛在傷口上涂抹了一層厚厚的金粉,掩蓋了底下依舊在流血的現實。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虛幻的、醉醺醺的滿足感。
仿佛占領了幾座空城,逼退了強敵,便是足以彪炳史冊的蓋世功勛。至于代價?
在這片金碧輝煌、酒香肉香彌漫的帥帳里,無人提及傷兵的哀嚎,民夫的尸骨,糧秣的枯竭,都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
一名醉眼朦朧的軍候,踉蹌著走到帳外透氣,一時之間酒意翻涌,忍不住對著漢水嘩嘩嘔吐。
他又舍不得肚子里面的酒肉,吐了兩口便是又憋了回去,抹了抹嘴,喘息著,不由抬頭望向遠處營區邊緣那片被刻意遺忘的、籠罩在沉沉黑暗中的角落,那里似乎隱隱傳來壓抑的呻吟。
他皺了皺眉,嘟囔了一句『晦氣』,隨即又被帳內同僚的呼喚和酒香吸引,搖晃著身子,重新投入那片喧囂與『榮光』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