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曹軍中軍大營的喧囂明亮形成地獄般反差的,是營寨最西側,靠近一片污濁水塘的區域。
人類戰爭,就是政治延續。
而這種政治延續的本質,就是一小部分人獲取榨取大多數人剩余價值的權柄,然后為了爭奪或是維護這個權柄,而發起的爭斗。
曹操如是。
劉備孫權也是如此。
斐潛也不例外。
原始社會,部落首領利用巫神來侵占剩余價值。
奴隸社會,則是用棍棒鐐銬刑罰來侵占。
到了資本主義,那就是利用一份份的合同。
過程相對文明化,隱秘化,但是實質,并沒有區別。
和猴群,狼群里面爭奪猴王狼王,也十分的類似。
在猴王狼王爭奪勝利之后,其他的猴狼也都會服從新猴王狼王的領導。
猴子會露出菊花,狼會躺倒地面露出肚皮。
而在大漢崇德殿上,覲見新王的臣子們,也是一個個撅起屁股。
至于在過程當中的死傷者,無人在意……
就像是當下曹軍之中的傷兵營。
這里沒有篝火,只有幾根在夜風中飄搖欲熄的火把,散發著昏黃而慘淡的光暈。
營地里面,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夾雜傷口腐爛的惡臭,還有一些劣質草藥刺鼻的苦澀氣息,混合成為一種更深沉的,近乎于絕望的死氣。
這里是傷兵營。
更準確地說,是容納了此次荊北戰役中大部分底層兵卒傷患的,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沒有像樣的營帳,只有一些用破舊氈布、樹枝勉強搭成的窩棚,四處漏風。
地上鋪著潮濕發霉的草墊,上面躺滿了傷兵。
就像是被丟棄的,損壞的工具。
間斷的呻吟聲,壓抑的哭泣聲,神志不清的囈語聲,如同背景音般持續不斷,卻又被壓在營地之上的一種無形的沉寂所籠罩。
這份沉寂,源于希望的湮滅。
也來源于大多數的沉默……
一個年輕的曹軍兵卒,左腿自膝蓋以下被齊根斬斷。
不知姓名。
甚至絕大多數的傷兵營內的傷兵,都沒有姓名。
就像是封建王朝之中普通百姓給自己孩子起的名字,狗剩,狗蛋,石頭……
賤名,好養活。
哦……
可是為什么會產生『賤名好養』的土壤,上上下下,從官老爺到鍵盤俠,都視之不見。
簡陋的包扎早已被污血和膿水浸透,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臉色蠟黃,嘴唇干裂起皮,雙眼空洞地望著窩棚頂漏進來的幾顆寒星。
劇烈的疼痛和持續的高燒折磨著他,但他已經連呻吟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他的伍長,那個曾許諾帶他回鄉的老兵,三天前就因傷口潰爛死在了他旁邊,尸體被草席一卷拖走了,連名字都沒留下。
旁邊,一個腹部受了刀傷的漢子,傷口已經化膿腫脹,招來了不少的蒼蠅。
一開始的時候,那漢子還會本能的撲打,驅趕,可是到了后面就剩下了麻木的呼吸。蜷縮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嘶聲,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的眼神渙散,口中喃喃地念叨著,『水……娘……冷……』
肥碩的蒼蠅在他潰爛的傷口上爬進爬出,發出嗡嗡的噪音。
負責照看他們的,只有幾個同樣面黃肌瘦、掛著彩的老弱輔兵。
他們眼神麻木,動作遲緩,從一個傷者挪到另一個傷者身邊,用臟污的布條蘸著渾濁的,不知加了什么草藥的水,隨意,或是被迫隨意的擦拭傷口,給還有力氣吞咽的人灌幾口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