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當然不是唾沫,可能是田里的泥漿噴到臉上了,他松開抓犁尾巴的手,抬起一摸,送到眼下一看,壞了,不是泥漿,是一砣鳥屎。
抬頭一看,確有一只黑翅膀鳥從頭頂上飛過,遠遠的,已成為一個黑點,像一砣尚未清除的齷齪,讓他非常鬧心。
他把沾鳥屎的手在水田的泥里一拖,耕田的心情也沒有了,就挈起犁,趕著牛,上了田塍,準備找一處清水溝,洗了手臉,回家去吃飯。未耕完的水田部分打算下午再耕。
可是令龔益路喪氣的是,回到家門口,屋里沒有動靜。平時,中午回家,走在路上隔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彌漫在空氣中的飯菜香味。今日倒是沒有,只聞到屋場西邊堆放的一堆牛糞散發出來的淡淡的臭味。
龔益路不想聞,抬手在鼻孔下一扇,就走進了大門,大門是敞開著的,正連著堂屋,再向前走就是天井,上邊是上堂屋。
龔益路發現天井石板上散落著一只跌成兩半的瓶子,那是用完了墨水被孫子用來裝肥皂水吹肥皂泡兒玩的。
由此,他想起了自己的內孫外孫四個,往常他們中有一個或兩個,在屋場里或從大門內出來迎上他乖巧地叫爺爺,怎么今天一個孫子都沒有看見?
他納悶兒地想:莫非是老伴嚴芯把四個內外孫帶到外面去了,玩久了,就在熟人或沾親帶故的人家吃飯。這種可能性有,又不能夠完全確定,他就扯開嗓門叫龔司,沒人答應;又換著叫龔旺,還是沒人答應。再換著喊艾世、艾強,回答他的仍是一片沉寂。
龔益路已經到了廚房,里面是鍋熄灶冷,難道真像自己猜想的那樣,老伴把四個孫子都帶出去了,一起五張嘴,如此騷擾人家也不好哦!他正準備自己洗鍋淘米燒火煮飯吃,拿木瓢欲取水,發現水缸里只有一點水腳子,差不多見底了,舀不起來。
龔益路不耐煩地罵一句他媽的,水都沒有了。遂取擔鉤水桶,晃蕩著出門,到屋場北側的水井邊去
。
不看無所謂,一看人崩潰。原來蓋在水井上的一只籃盤不知怎么縫中折斷而墜入了井下,浮在井里的水面上。龔益路蹲下身子,伸手將那兩個成了半圓的籃盤才撈起一個,就看見井里還有異物,是一雙小孩的腳,腳板朝上,分明是倒栽在水井里的。
這一刻,如五雷轟頂。龔益路意識到出了大事,這雙腳他認識,是小外孫艾強的,他將要抓起這雙腳拽起濕淋淋的小尸體之際,卻發現井水下還有三具小孩的尸體,他都認出來了,認出來就哭起來,他們分別是內孫龔司、龔旺和外孫艾世。
這怎么得了?兩個內孫和兩個外孫的父母,也就是他的兒子媳婦和女婿女兒都在沿海打工,放心地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他們做上人的看管,沒有看管也罷,吃差點、穿破點,都沒關系,甚于哪個孫子發了病求診都好說,可是現在活蹦蹦的四個孫子都沒有了,如何跟兒子媳婦和女婿女兒交待嘍!
龔益路急得身子打顫,冷汗直冒,開始還有餓感,現在什么都沒有了,腦子里一片空白,空白的腦子里充滿了對老伴嚴芯無比的憤怒:你老不死的,死到哪里去了?四個孫子都不看管,讓他們都掉到水井里淹死了。</p>